踏踏踏。
虞国太子李嗣迈步走下大明宫延英殿的台阶,为了追求成熟而刻意蓄起的胡须被冷风吹起,眉眼间隐藏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忧虑。
他刚结束与皇帝的问政。
“殿下。”
东宫中允何司平悄然出现,手中递来一件防寒锦袍。
李嗣接过锦袍穿上,知道友人想问什么,主动说道:“陛下刚才问了长安的防务,江南两道的粮草收成,河南道的舰船修造,鸿胪寺的朝贡使者名单等事务。”
“是么?”
何司平闻言微微一笑,“倒是好事。”
如今中书省、门下省的许多文书,都会送一份到东宫之中,咨询太子的意见建议。
权柄比过去大了许多。
“唉。苦中作乐罢了。”
李嗣摇了摇头,他四弟李惠现在在河东道主持鼠疫收尾,过去多年来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光王李善现在仍管理着全虞国机车的运行、铁轨的建造,每天都有无数人登门拜访,门庭若市。
“总会有苦尽甘来的一天。”
何司平微笑安慰道。
“...会么?”
李嗣眯着眼睛,望着空旷寂寥的殿前广场。
任何一个长安人都知道皇帝更偏爱宠溺越王李惠,为此多次打破惯例,又是强留在长安,又是赏赐宅邸,又是一掷千金举办婚礼。
即便婚礼当天出了那么大的乱子,对越王府的调查也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丝毫没有影响到李惠的地位。
李嗣心中自嘲一笑,如果不是这些年,自己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从没犯过任何错误。只怕这个太子位置,早就换人了吧?
本来应该成为他最大依仗的亲舅舅中书令薛机,同时也是李惠的舅舅。对于薛机而言,无论哪个外甥继承帝位,都能保障薛氏将来,自然没必要参与到斗争当中。
其余宰相,对此的态度也是无可无不可——皇帝的身体很健康,或者说太健康了。看不到任何变革迹象。
对于太子而言,如果不与朝臣往来,就没有发展势力的机会。而与臣子交往过密,就会受到各方的抨击,乃至皇帝的警惕。
李惠能在王府里每天宴请士子,招揽贤才。在外接见官吏,拉拢人马。
他却做不到。
“会的。”
何司平语气笃定,刚想说些甚么,就听到马车车轮碾过砖石的声音响起。
“那是...山长的马车?”
李嗣眉头微皱,那辆从延英门外驶来的马车看着简陋朴素,一眼就能辨认出来。
车辆在延英殿前停下,连玄霄走下车辆,手中拿着一个长条状的锦袋,看上去像是装了纸质卷轴之类的东西。
何司平轻声问道:“要去问安么?”
“不用了。”
李嗣摇了摇头,山长表情凝重,自顾自地向前走着,而内侍已经从延英殿里走出来,小跑着迎接山长。显然,这次入宫是皇帝安排的。
这个时候去打招呼显得时机不对。
“你说那个锦袋里,装了什么?会是白天那什么飞机的图纸么?”
李嗣也听闻了学宫理学的最新发明,非常感兴趣。
“应该不会。如果陛下想看飞机图纸的话,让学监来送就好,没必要劳烦山长。”
何司平轻声说着,目光扫过连玄霄鬓角那干枯苍白的发丝。
李嗣感叹道:“山长也老了啊。”
“是啊,山长他也会老。”
何司平目光深邃,声音减轻。
两人话语相似,但其中蕴含的意味,却似乎有所不同。
————
“日升你...”
中午,学宫食堂,杨域一脸震惊地看着脸色苍白,眼眶深陷,像是几天几夜没睡好觉的李昂。
他的视线,在李昂与沉浸在大口挖饭的柴柴之间来回移动,目光渐渐变得诡异起来。
都说小别胜新婚,李昂刚从河东道回来不到两天,就变成了这幅模样...
雍宏忠也咂了咂嘴巴,“...要注意节制啊日升。”
“想什么呢你俩。”
李昂翻了个白眼,将餐盘放在桌上,揉了揉自己生疼的肩膀。
昨天在山长离开东君楼后,李昂又与褐色淤泥缠斗两次,均以失败告终。
如果没有墨丝修补伤势,现在的状况只会更糟。
他攥了攥轻微发抖的拳头,没有用手拿筷子,而是用念力握住手掌,假装拿筷吃饭。
不多时,李乐菱、邱枫等友人也端着餐盘走了过来。
她们也顶着黑眼圈,显然都没睡好——为了赶这些天堆积下来的作业。
不追赶学习进度是不行的,马上都快期末考试放寒假了,
李乐菱可不能成为第一个年末考试不及格的皇子皇女。
见人到期,李昂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说道:“接下来一个月,你们可能见不到我了。”
“啊?”
友人们惊讶错愕,“你又要去外地?”
李昂可能是学宫百年来缺勤最多的学生了,这个学年,待在外面的时间比在教室上课的时间还要长。
“不,我在东君楼有点事情要处理。”
李昂没有解释什么,他本来想兼顾学业与处理那团褐色淤泥,但昨天的战斗下来,他已经确定,
即使自己全力释放墨丝,用上包括业火、任意门、辉光弩在内的所有手段,
都难以战胜褐色淤泥幻化成的妖魔,更别说将其镇压,乃至使其恢复到不会动弹的岩石形态。
为了完成任务,他只能搁置学业。
李昂说道:“我向祭酒申请了请假条,已经批下来了,所有课程都不用上。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我会住在后山的那座旧楼里。麻烦大家帮我记一下笔记和作业。有事可以来后山找我。”
“哇。”
杨域他们满脸羡艳,不用上课,还能有祭酒亲自批的请假条,这可比学宫行巡还要厉害。
“呵。”
李昂摇头,无奈苦笑,如果让他们去东君楼第五层看一看那团褐色淤泥,亲自体验一下被妖魔追逐猎杀的感觉,他们肯定不会发出这种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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