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此刻,内心五味杂陈。

    内阁元辅和边军大将走的近,有书信往来,这放在历朝历代都是大忌。

    他如何又不懂呢。

    戚继光在九边,外有鞑靼威胁,内有将门排挤,朝廷又不能给他钱粮支持。

    他作为顾命大臣,幼君老师,整个国家都托付于他。

    选择了放权给戚继光,支持他放手去做。

    这很忌讳,他以为弟子会理解他的。

    但是,没想到皇帝会突然发难,这让他有点难过。

    张居正不知道,其实最了解他的,还是他的弟子朱翊钧。

    朱翊钧暗自叹了口气。

    结合历史的评价,这一世和张居正又是君臣又是师生,他实在是太了解张居正了。

    哪怕历史上并没有发生什么,但是朱翊钧不敢赌,历史上他还在规规矩矩读书呢。

    张居正大权在握,不是权相甚过权相,朝中遍布都是他的门生故吏。

    历史上,应天府乡试,试官出的题目,竟然是“舜亦命禹”。

    皇位属于有德者,应当像舜禹之间,施行禅让。这样险恶至极的考题,是对张居正的劝进。

    是对天下舆论做出的准备。

    不怕张居正,但是朱翊钧怕张居正下面的人啊。

    偏僻张居正又不是个谨慎性子的人,他又十分喜好面子,更加给了小人机会。

    “臣……臣。”张居正一时间无言。

    内阁元辅和边军大将私下书信,这件事没有道理可以解释,可以把自己当场正下诏狱。

    他摸不清朱翊钧的心思,内心逐渐楸起,自己这些日子是这么了,怎么犯了这么大的忌讳。

    内心恍然,皇帝放权放的轻易,以弟子礼接见自己,日久下来,自己却是失了臣子警惕。

    “把信退回去,告诉戚总兵,有什么想不开的可以告诉朕,他的儿子侄子都在朕身边当差,难道不信任朕能解决他的难处?”

    张居正松了口气,这么久以来,主动跪下磕头告退,实在是吓着了。

    戚继光收到被张居正退回的书信,大惊。

    难道自己无意中,做的哪件事让张公不满,以至于退回自己的书信,要跟自己划清界限?

    正内心不安时,收到京城儿子传来的书信。

    连忙打开,看后内心又惊又喜。

    惊的是自己和张居正通书信的事,竟然被皇帝知道了。

    本以为皇帝小不理朝事,没想到真如传闻所说,慧根天授,虽只十岁登基,却勤于政事。

    这事可大可小,说不定锦衣卫已经在路上了。

    喜的是儿子信中,说皇帝非常喜欢自己,常比父亲乃宋之岳飞,国家之长城。

    儿子既然写信给自己,其中还有不少皇上的言语。

    戚继光他不是一成不变的人,不然也不会改动军制,为了达成生平所愿,他会用一些手段。

    和九边世袭将门不同,他是外人,本就容易被排挤,自己又要变动军制,太需要朝中支持了。

    看着儿子信中皇帝说的话,宋之岳飞,他咀嚼着这几个字,抓住了皇帝的心思。

    皇城。

    朱翊钧看到今日随行的侍卫戚昌国,扭扭曲曲欲言又止的模样,问他怎么了。

    听到皇上主动询问,戚昌国松了口气,交差一样的,把父亲送来的信件呈交给皇上。

    朱翊钧好奇的打开,却是戚继光自请责罚的折子。

    上面罗列了近年来,他向朝中大臣们送去的礼物的名单。这个折子当然不能由内阁交进来。

    这个折子,戚继光自绝于朝中大臣了。

    好一个戚继光。

    “回去跟你爹说,以后还有什么不方便的话,可以由你交给朕。”

    朱翊钧说完伸出手,戚昌国一头雾水。

    无奈,朱翊钧改拍了拍戚昌国的后背,这是个实诚孩子,都不知道弯个腰。

    “去叫你哥来。”

    等戚昌国离去,朱翊钧对身边太监说道,“去问问兵仗局,做了多少只鸟铳了。”

    既然戚继光如此明白事理,朱翊钧也放心用戚金了。

    “回皇爷,兵仗局回话,因为圣人交代,兵仗局已全部改成制作鸟铳,如今已有一万两千支。”

    听到太监的回复,朱翊钧心里算了下,按照这个进度,今年有望突破三万支。

    戚金站在身侧,不知道皇上找自己何事。

    “戚金,听说你少年即随戚少保从军,屡建战功,来京城前,在蓟镇为少保练兵?”

    “回皇上,皇上好记性。”

    朱翊钧点点头。

    戚金一头雾水的告退。

    闽浙沿海,尤其是福建漳,泉一带,因土地贫瘠,田不足养,百姓生活困苦,靠海而生。

    “富者骄溢而田奢,官府催科而日蔽。一穷佃,而田主二三蚕食之,焉得不为逃徒盗贼也。”

    两名苦哈哈的轿夫,因为官道年久失修,深一脚浅一脚,没有心思,也听不懂轿子上的老爷在说什么。

    景嵩本是福建人,好不容易去了京城,没想到惹了圣怒,一朝被打回原形。

    降了三级,再回到此地,巡抚竟然没有设宴款待自己,真是人走茶凉啊。

    想到考成法,脸色更为郁闷。不是因为这,今日他如何会去穷乡僻壤。

    他十分清楚,此地县衙不可能完成税赋,越是穷的地方,宗族势力越甚。

    “老爷,前面要翻山,可否容小民先歇个脚?”

    景嵩手挥了挥,随从上前扶着轿子,护住老爷。

    两名轿夫是驿站的役夫,是本地人,知道前面有条溪流,跑去溪边喝水。

    看到轿夫趴在地上喝水,随从鄙视了一眼,拿出了竹筒。

    景嵩捧着竹筒喝了水,两名轿夫也找了块石头坐下。

    这半日实在是无聊,景嵩忍不住想要说话。

    “老夫听闻广东逃了伙强人往福建而来,尔等回去后,可告诉乡亲们,注意防盗。”

    面带得色,这是官报上的消息,料这里穷乡僻壤,消息封塞,自己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老爷好意,小民回家后就告诉里长哩。”

    见轿夫面色不惊,景嵩暗恼,自己真是对牛弹琴,何必和这些黔首浪费口舌。

    “老爷勿惊,此地不靠海,不会有事的。”

    见老爷茫然,一个轿夫面带得意,竟然唱起来。

    “天皇皇,地皇皇,莫惊我家小儿郎,倭寇来,不要慌,我有戚爷会抵挡。”

    “戚爷爷当年,早就把歹人们打的丧了胆,不敢上岸跑我们这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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