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京师成都。

    北城门洞开,车马与士庶鱼贯而出。

    一郑家扈从手执马缰绳,引滇马开道,郑璞与其他扈从护着鹿车两侧,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挤出城门。

    逼仄鹿车上,睡眼惺忪的小郑嫣,手扒车壁探出小脑袋来,频频后顾。

    眼眸中的不舍之色,隐约可见。

    待出了人群,眼眸中的巍峨城墙,随着马蹄缓缓渐行渐远,她最终还是按捺不住,伸手抓住了仲兄的衣裳,声如蚊蚋,“仲兄,以后我还能来成都吗?嫣儿忽然觉得,这里也挺有趣了呢!”

    唉.........

    这小妮子!

    连续闹了数日说思念阿母,迫不及待的要归去什邡桑园。

    临行了,却又有了不舍。

    郑璞嘴角泛起些许无奈,侧头而顾,看到那委屈巴巴撅嘴的幼妹,眼眸又泛起了丝丝溺爱。

    习以为常的,将手放在她的小脑袋上揉了揉,轻声宽慰道,“会的。小嫣儿要是喜欢成都,那以后仲兄寻个机会,在城里置下一院子,让小嫣儿想来就来,好不好?”

    “好呀!”

    果不其然,小郑嫣两只眼睛立即就亮晶晶的,充盈了雀跃之色,声音且疾且喜,“仲兄你不许骗人哦!嘻嘻!嫣儿就知道,仲兄最好了!”

    “呵呵~~~~”

    护着车侧的两个郑家扈从,听得真切,忍不住失声而笑。

    天真无邪且又调皮好动的小郑嫣,素来都是什邡桑园的快乐源泉,郑家众婢仆亦对其溺宠有加。

    “你啊!”

    郑璞亦是忍俊不禁,屈指轻轻叩了叩她的小脑袋。

    又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往车内挤去,避免被马车卷起的尘土给覆面了。

    而心情好转的小郑嫣,话语也多了起来,叽叽喳喳的,不停的寻着话题问郑璞。

    “仲兄,那你置院子时,要置大一点的,嫣儿想带阿母一起住呢!”

    “好。”

    “仲兄,那大兄会不会来住呀?嫣儿好久没见到大兄了呢!”

    “大兄啊,他来不了。小嫣儿啊,大兄是朝廷的官员,要在地方任事的,不能随意离开。不过,大兄没有闲暇,仲兄可以带小嫣儿去大兄那边看看啊!”

    “哦.......那,那仲兄你以后也会变成官员吗?会不会,也不在桑园住了呀?”

    “应该会吧。不过,仲兄答应你,如果仲兄不在桑园住了,也会尽快置下宅子,把你和阿母都接来一起住。”

    “嗯!嫣儿相信仲兄!嘻嘻,仲兄最好啦!”

    ..............

    一路絮絮叨叨,且言且笑,车马已经到了走马河畔。

    前方牵马引车的扈从,止住了脚步,还将手放在了腰侧刀柄上,头也不回的,低声示警,“家主,前方有一骑,似是奔我等而来的。”

    嗯?

    未离成都城外十里,竟有贼寇出没?

    闻言,郑璞心中一惊,连忙昂头凝眸,往前望去。

    在不远处河水泛起粼粼光点中,果真有一骑正策马直奔自己而来。

    胯下骏马十分雄峻,浑身漆黑,曲线优美,四蹄纷飞的驰骋中,那长长的鬣毛随风肆意飘扬,彰显着力与形的美感辉映。

    马背上的骑士,亦是雄壮无比。

    身躯八尺,猿臂蜂腰,相貌堂堂,修葺整齐的髭须密而长,恰是英武不凡。

    看得真切的郑璞,不由心中大定,急忙出声叮嘱做戒备状的扈从道,“此人我识得,是友非敌,尔等莫失礼。”

    说完,又宽慰小郑嫣几声,才抬步越众向前迎去。

    来人正是柳隐,柳休然。

    只见他疾驰而来,在离约莫二十步鹿车前,就勒住马缰绳,让战马两只前提高高扬起,几近人立。随即,未等战马站稳,他便矫健的跃下马背,牵着马匹缓步而来。

    人为到跟前,犹如洪钟一样的声音,就已震入耳膜,“子瑾来得何其慢邪!我都在此处等候许久了!”

    “哈哈哈~~~~”

    闻言,郑璞大笑,连忙疾行几步,“休然兄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也!我又不知此处有人等候,安能疾行邪?”话落,不等柳隐应声,又加了一句,“不过,若是我早知休然兄在此候我,定然会拖延到明日再出城!”

    戏谑之言,将柳隐给逗得大乐。

    亦佯做怒颜,笑而责之,“哈!好你个郑家子!实乃无礼之徒也!”

    一番笑罢。

    郑璞挥手让扈从护着鹿车且先行,自己与牵着战马的柳隐并肩随后。

    亦将疑惑问出,“休然兄,你这是要远行乎?”

    嗯,柳隐的战马上,还搁置了小衣裹及行囊零碎,且他身上亦是跨刀背弓,不难让人猜出外出远足之意。

    “是也。”

    柳隐颔首,眉目笑意可掬,“昨日在伯达府上,有幸得闻子瑾筹画,我自愧不如。恰逢子瑾言今日归家,且,横竖子瑾不日还要再返成都,我便生出与子瑾结伴同行之心,以求沿途讨教一二。”

    “我要再返成都?”

    眉目微挑,郑璞讶然而问。

    亦让柳隐横目而撇,出口反问,“子瑾不实诚也!我虽才智不如子瑾,然也痴长数岁,安能听不懂马参军言外之意邪?乃丞相府不日将辟命子瑾矣!”

    喔..........

    不过口误而问,无须语气愤愤嘛。

    郑璞堆起笑容,连忙拱手告罪。继而,又愕然止步,失声而问,“休然兄竟未出仕邪?”

    亦不怪他惊诧。

    丞相府就算征辟郑璞,也要等东吴使者归去后,且往返什邡与成都尚耗费不少时日。

    柳隐若是出仕了,绝无可能,有如此久的休沐时间。

    况且,柳隐今年齿已三旬有余,在蜀地知名之时,比张表杨戏等人更早。

    当时,人们将他和同族的柳伸、现左中郎将杜琼之子杜祯,相提并论。今柳伸、杜琼二人皆已经被丞相诸葛亮辟为州牧府别驾从事,柳隐却仍旧布衣,岂不怪哉?

    “嗯,尚未。”

    点了点头,柳隐含笑解释道,“我年少便喜武事,及冠后又好游侠,常行走巴蜀各地,是故不应郡县辟命。后,虽年岁渐长,秉性却是难移。索性,便淡了出仕之心,常春夏习读书传、秋冬弋猎山野,以自娱乐。”

    淡了出仕之心?

    你若是真淡了,还会不请自来,与我偕行邪?

    郑璞脸上笑容不减,颔首恍然道:“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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