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之道,语不惊人死不休。

    譬如郑璞诳诸葛融去寻孙权报信,声称“豪族将叛矣”一样,并非真的建业内有叛乱将起,只是为了让孙权早日召见他罢了。

    就如昔日邓芝使吴,孙权狐疑不定而不见。

    邓芝不得已,乃修表以“臣今来亦欲为吴,非但为蜀也”奉上后,方得召见。

    见孙权前番将会面改期后,担心临事时又再度有变的郑璞,恰逢其时被投以夹书,便出此下策。

    对,他急着归去。

    不仅是意料到魏国失凉州后定要大举反扑,想着早日归去参详计议或督军守御;还有不想如此无所事事呆在的江东。

    尤其是诸如“疤璞狂妄”等声讨,已然鼎沸。

    至于,孙权信不信有豪族将反嘛.......

    断无可能!

    他若是连这点甄别能力都无有,那么孙氏江东基业早就不复存了。

    但只要诸葛融前去传信了,孙权就必然要召见郑璞。

    且是极迅召之。

    盖因家丑不可外扬也!

    一使者外臣,竟被投以谋逆密书,此事令孙吴举国上下都颜面无光。

    哪怕孙权明知此此举乃是有人想诱郑璞入彀而毁之,也要依令申责,令郑璞不复嚼舌声扬此事,避免吴国落了个治下不稳的口实。

    事情果如其然。

    诸葛融入宫觐见仅过了半个时辰,一自称为谷利之人,带着十余车下虎士护马车至诸葛瑾府邸,请郑璞即速随他入宫见驾。

    谷利,在江东似是其名不扬且鲜有功绩。

    但却是孙权子嗣见了都要和颜悦色好言攀谈的存在。

    盖因他乃孙权心腹之人,无论在何处都常督领车下虎士宿卫左右,职责大略如大汉督领白眊兵宿卫先帝刘备的陈到。

    是故,郑璞亦不怠慢,仅是叮嘱乞牙厝好生约束其他扈从,便登车而往。

    一路疾行。

    待到了宫前,郑璞这才知道谷利为何让他不必换朝服、将副使陈祇一并唤来的缘由。

    原来孙权正要去田猎,便将此番会面当成了不期而会。

    孙权身为人君却犹喜犯险猎射虎之事,在江东不算秘密,砥柱重臣张昭多番谏言亦不可免,对此郑璞在巴蜀时都隐有耳闻。

    此刻他正端坐良驹上,在众多甲士护卫下缓缓而行。

    目顾见谷利引郑璞至亦不作言,仅是摆了摆手,令车马随入行伍中。

    无法下车行礼的郑璞,不由心头上泛起了一缕无奈——他是真没那兴趣与孙权田猎,亦不想去见识猛兽之威。

    常驱甲兵者,但以攻城略地之功显能耳,何临猛兽以逞勇邪?

    效匹夫之勇、代爪牙之劳,不过徒增无谋之讥罢了。

    难怪合肥不曾破之!

    暗自腹诽,郑璞亦然偷眼打量着前方的孙权。

    孙权身躯不甚长,但却上长下短,于马背之上尤显威势,再佐之劲装佩剑与弓矢等物,望之如大将而不类人君。对比昔日被匈奴使者谓“然床头捉刀人,此乃英雄也”的魏武曹操,威仪不可同日而语。

    谷lt/spangt  少时,至猎场。

    不少随行的甲士无须上官发令,便自发提锣携金鼓等物,三五为伍步入山泽中驱赶野兽;尚有早就得令恭候在此地的扈从,将一架巨大的铁笼猎虎车而出。

    顺势下马车的郑璞,不待谷利引前,便往孙权所在趋去,距四五步外乃止,躬身长揖作礼而道,“外臣汉中护军璞,拜见陛下。”

    “无需赘礼。”

    轻轻颔首,孙权冁然而笑,“且猎,朕与卿同乐之。”

    且以目视谷利,示意将弓箭等物奉与郑璞。

    但郑璞却没有如言接弓,乃保持行礼之势告罪道,“虽不敢弗陛下之兴,然外臣自幼筋骨羸弱,难为武事之能,如操戈射御等诸事皆不精,田猎之举更不曾有之。”

    “嘿!”

    闻言,正拉弦试弓力的孙权,不由动作一顿,侧目讶然而道,“不想,令逆魏称为“魏之大患者也”之人,竟难为武事之能邪?”

    说罢,不等郑璞作言,他似是思及了什么,脸色猛然一僵。

    随手将装饰精美的二石良弓弃在地上,喟然发叹,“难为武事之能者,可为国复疆千里,令逆魏上下皆惮之。朕射杀猛虎无数,却难拔逆魏一城,此间犹有何乐也!”

    咦,竟是如此心切邪?

    孙权话语甫一落下,郑璞不由在心中反诘道。

    对,无需多虑,他便知道孙权想做什么。

    其目的,不外乎是郑璞先前有鄙江东无尺寸拓土之言,故而他趁此机会故作姿态发叹,随后便顺势让郑璞为吴国出谋划策一番。

    毕竟,丞相诸葛亮赞郑璞有筹画之能,江东亦有耳闻。

    且自诸如周瑜、鲁肃等人故去后,孙权已经很难寻到出谋划策的筹画士了。

    并非是江东无良才。

    而是不携私心或不顾虑宗门乡党,一心一意为江东雄起而筹画者难寻。

    至于让一外臣谋事,孙权亦不会觉得颜面无光。

    此间非朝会,乃田猎之乐也!

    叙些闲话又何妨呢?

    再者,现今的汉吴两国,乃是同利求共存之势。只要吴国出兵伐魏国,就是减轻了大汉陇右与河西的布防压力。

    为吴国筹画,亦是裨益于大汉,郑璞没理由不尽心尽力。

    抑或者说,这才是丞相令郑璞充任使者的主要缘由——为吴国筹画,务必说动孙权出兵牵制魏国,为大汉赢得修生养息的时间。

    不然,以江东一贯作风,孙权出兵伐魏的时间嘛......

    丞相觉得,如不出意外的话,应是等魏国关中的大军悉数来攻陇右之后!

    此乃双方心照不宣之事。

    然而,令郑璞心中弗解的是,为何孙权如此心切呢?

    且身为君主,竟不慎言,不惜口出“难拔逆魏一城”如此丧志之语。

    莫非是看到我大汉得复凉州,逆魏举国皆瞩目西北,故而觉得机不可失,乃汲汲开疆辟土之功乎?

    带着疑惑,郑璞昂然作色,“陛下何故作谦言邪?外臣虽愚钝,亦知陛下统御江东以来,虏叛将李术于庐江、诛仇雠黄祖于江夏;前有赤壁一战令逆魏仓皇北归,今有石亭一战令逆魏不敢临江,如此功绩,古今亦寡有闻,岂非雄主之威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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