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军所列的阵型乃雁行阵。

    一种中间防御薄弱诱敌深入,以左右两翼精锐将敌军围歼的阵型。

    对,夏侯儒没有令士卒列更适合防守的圆阵,而是很决绝的转守为攻,意在殊死一搏。

    看似颇令人费解。

    盖因此番魏延督万余人来攻,至今已然丧损了近三千将士,而得益于有营寨可依托的魏军仅丧损千人,双方的兵力悬殊愈发明显。

    依常理而言,夏侯儒就应该稳扎稳打、且先采取守势。

    依仗兵力优势,依托密集的阵型遏制汉军的进攻,只需坚持阵脚不乱,兵力寡少的汉军久攻不下自然会士气萎靡,斗志再无之下自会罢兵而去。

    届时,他便可以督军追击斩获无数了。

    何必急于一时呢?

    且还是摆出虚中军守备,以旌旗金鼓与自身性命弄险诱敌的雁行阵!

    但若是细细思量,却发现夏侯儒此举亦在情理之中。

    或说是他实属无奈。

    孙子有云:“兵非益多。”

    古往今来,两军鏖战,以少胜多的事例数不胜数,人数并非是决定胜负的唯一天平。

    论士卒战力,魏军与汉军差异并非一星半点;而论士气,近十年来双方的战事,魏国败绩无数,将士早就军心浮动。

    尤其是对面主将乃成名已久的魏延。

    而且还是兵出时将营寨焚毁,挟破釜沉舟的决绝而来!

    夏侯儒不能将胜负寄托在兵力优势上。

    最恰当的做法,乃是先以营寨后方是大河、军无有退路的实际,激起士卒们背水一战的勇气,再趁此时机将兵力悉数押上,孤注一掷!

    而不是采取守势。

    因为营寨被攻破已然令士卒们军心动荡,若是龟缩防御时再被汉军撕开一处阵脚,将会引发全军大溃!

    “诸君,后乃大河,我等已无退路矣!”

    待将士列阵完毕后,夏侯儒拔剑奋声大呼,以图帅厉士卒锐气,“进则生!退必败,且死无葬地,皆作鱼虾之食!君等离桑梓千里赴战,成败在今朝!当死力之!破逆蜀、斩将夺旗,以功荫妻子!”

    效果亦很明显。

    待他话语甫一落下,魏军士卒先是略作沉寂,旋即尽作慨然,异口同声的大呼。

    “战!”

    “死战!”

    喊杀如雷,斗志昂扬。

    但对于魏延而言,魏军骤然爆发的声势,与秋后虫豸的最后悲鸣无异。

    对,在他心中,此战已然尘埃落定了。

    抑或者说,当营寨矮垣轰然倒塌的那一瞬间,汉军便已经奠定了胜局。

    因为倾斜战事天平的的筹码,现今还没有显出身影来。

    “无前!”

    伴着一声很简单进攻号角,身先士卒的魏延,率领着结鱼丽阵的汉军士卒犹如一支饱饮长风的箭矢,往魏军军阵洞穿而去。

    一是绝境求生,一是士气如虹。

    两军都寸步不让,一接触便杀得难解难分、让战事陷入了白热化。

    谷技lt/spangt  此刻的战场上,入目皆是残肢断臂,殷红的鲜血和裸露出皮肉外的惨白骨头;入耳皆是鼓声如雷,喊声不绝,将不停死去人儿的悲惨命运直达天听。

    是故,也没有人理会周边情况。

    比如营寨后方,终年奔流不息、不知人间悲欢离合的大河,那原本微微荡漾的河面上,有许多羊皮木筏正顺流飘来。若瞧得仔细些,还会发现木筏上站着许多汉军将士。

    那是廖化与阎宇部以及督领五百重步卒的刘林。

    亦是魏延胜券在握的依仗。

    素来不乏奇谋的他,在得了丞相的书信后,便每日驱马在大河畔的矮丘上驻足远眺。

    不知缘由的人,以为他乃是百无聊赖的打发闲情。

    但实际上,他却是在思忖着从上游浮水绕后袭击夏侯儒营寨的可行性。

    受屈吴山脉的拦阻,蜿蜒北上的大河至此水流湍急,水流缓平可让舟船横渡的渡口很少。不然旱平川上的鹯阴渡口亦不会被誉为河西门户、成为兵家的必争之地。

    但这并不意味着其他处河畔不可浮水。

    前汉时期,占据河西走廊的匈奴便常常以粗劣简陋的马革船,不经鹯阴渡口往来大河西东。

    前提则是对岸没有敌军警戒与伏击。

    虽说,现今正值夏秋之交,充沛的雨水导致大河更湍急。

    但魏延觉得连数百年前的匈奴都能做得到的事,己方士卒没理由会铩羽而归。

    而且他别无他选。

    面对魏军有营寨可依托、更众多的兵力,如果没有出奇制胜的话,他纵使督兵攻破了营寨,亦会死伤惨重!

    会导致难解鹯阴之困。

    哪怕如愿冲到鹯阴城塞下了,亦难以抵御郭淮部的回防。

    利害衡量之后,他宁可让士卒前去弄险。

    因而,他便遣人去乌鞘岭东侧,让姜维部赶来此地将负责警戒汉军动静的费曜部吸引走,再以自身督领全军悉出攻坚,将夏侯儒部皆将注意力转来营寨前,好让廖化等部神不知鬼不觉的以木筏浮水袭后。

    此亦是他不顾士卒疲惫,连夜攻坚的缘由之一。

    夜里顺流浮舟,翻覆的可能性更大,但掩蔽性也会更高。

    万幸,廖化等部不负他所望。

    提前三日遁入后方约莫二十里外山坳的他们,以汉军焚毁军营的浓烟为信,拖着早就预备的木筏入水,漂流而下。

    湍急的水流,数十里的漂流,令许多木筏翻覆,约莫八百余士卒葬送河底。

    但当他们抵达营寨后方、弃筏登岸从后袭来时,原本决死而战的魏军当即士气大崩。无论夏侯儒如何激励,不管各级将佐狠心行军法以杀立威,都无法阻止兵败如山倒。

    弃械伏地请降者比比皆是。

    仓皇亡命相互踩踏而死、相互推攘入河淹死者亦无数。

    夏侯儒也死了。

    无力回天且无路可退的他,率领亲卫部曲慨然奋刃格斗,被杀于乱军之中。

    算是马革裹尸、不辱曹魏元勋的出身罢。

    围困鹯阴城塞的胡遵部见夏侯儒覆灭,自忖无法抵御汉军,便与守御旱平川的偏师连夜往贺兰山而退。

    对此,鹯阴守备柳隐懊恼不已。

    为谨慎起见,他先是派遣士卒出城刺探军情。待确凿魏延部大胜后,他想率兵出城塞追击胡遵部时,已然晚了。

    唾手可得的战功,与他失之交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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