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行踪被斥候发现,通常意味着想要顺利脱身已不可能,在得到百战军游骑回报过东川军的行踪后,李从璟即知大战已不可避免,而这正是他想要的。∮眼下他要考虑的,是如何安排这场战事。

    “据现有形势推论,李绍斌当不知我军虚实,百战军主力当收缩战线,如此可进一步迷惑李绍斌,使其以为阆州一线只有百战军一部。”莫离稍作沉吟,“可不能让李绍斌的主力跑了,大军得尽快赶过去。”

    李从璟道:“这是自然。既然李绍斌已经露头,此战便已成定局。除却留下部分兵力守卫阆州城,李绍斌能带出来的兵力,大概在两万五千上下。两万五千其中尚有一半是西川军,归属并不统一。”他笑了笑,“若非需要将其全歼,仅以百战军便足够将其击溃。”

    王师主力距离百战军有五六十里距离,赶过去最快也需要一日时间。

    说到这,李从璟下马,让谢玉幹将军情处绘制的地图奉上来,和莫离、王朴、桑维翰、卫道、杜千等人围在一处,他指着地图道:“据斥候所报,李绍斌率军出朗州城,已过苍溪,正向北而来。现今我部位于永归,距其不到两百里,百战军已攻克江口城,前锋东渡嘉陵江,进抵张村一带,距其主力不到百里,离其先锋仅半日路程,两军斥候,已有频繁接触。”

    “不难看出,此战战场,必在江口、张村一带。江口虽谈不上重镇,却也是方圆百里之内的要地,更何况江口城俯瞰嘉陵江,自然要重视。”莫离指着嘉陵江西侧道。

    “好在百战军已攻占江口,这于我军大为有利,将其作为战场后方,建造战地医院,并屯粮草、军械于此处,使大军可进可退,是上佳之选。”杜千颔首道,所谓‘战地医院’,并非现代战争才有,古时便有类似机构,只不过称呼不同,功用赶不上后世罢了,李从璟整军以来,这个概念自然逐渐明晰。

    “如此说来,战场当放在嘉陵江以西,江口城前。”王朴沉吟道,“一旦战事开启,嘉陵江不利进退、转圜,背靠嘉陵江者,不仅周转余地小,还会被迫背水一战,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被对方半渡而击之,更有甚者,一旦战事不利后退,遭遇敌方追击,士卒几乎无路可走,只得溃入江中,则必导致大军全面崩溃!”

    “嘉陵江有如此之便,不若诱敌过江,我再趁其不备骤然击之,必可一举获胜!”卫道双眼明亮。

    李从璟听着一众幕僚议论,并无多言,他看着地图,暗暗沉思。

    忽然,他听到桑维翰语出惊人:“诸位缘何紧盯嘉陵江不放?既然我等深知江口、嘉陵江、张村一带之地势优劣,李绍斌岂能不知?既然李绍斌知晓,又如何会如诸位所愿?一旦他见我重兵把守江口城,如何还会轻易渡河?他便不会改道么!”

    “方圆百里,并无它道可供大军通行,李绍斌想要奔袭剑州,必经此地。”王朴淡淡道。

    “若是李绍斌见我军防备严密,不愿以身犯险,放弃奔袭剑州,回守阆州呢?我等谋划岂不成了空?”

    “这”

    “大帅,卑职有一计,可败敌军,使李绍斌覆灭在此。”

    “但说无妨。”

    “抢渡嘉陵江,奔而击之。”

    “哦?”

    “不可!”王朴立即反对,“此计太过冒险!需知,距离江口、张村一带的路程,我军并不比李绍斌短,若是我军抢渡未成,而李绍斌率领大军赶到,岂不自陷困境?”

    “司马谬矣!”桑维翰道。

    “某何处错了?”王朴反问。

    “司马不知李绍斌此人。”桑维翰道。

    “莫非参军便知?”王朴冷笑。

    “某若不知,缘何知晓司马错矣?”桑维翰道。

    “敢请参军指教。”王朴道。

    “李绍斌奔袭剑州,其因为何?因不知我军虚实,不明我军主力在何处,故欲一力破百巧,使我军露出原形。”桑维翰道。

    “那又如何?”王朴问。

    “既不知我军虚实,李绍斌缘何敢抢渡嘉陵江?既然彼辈无意抢渡嘉陵江,又怎会急速行军?某料定,为免陷入我军埋伏,李绍斌必定行军谨慎。不仅如此,行军谨慎,对李绍斌而言,还可在发现我军主力时,及时撤回阆州。既然行军谨慎,速度便不会快。故此,我军可安然渡河,奔袭彼部!”桑维翰道。

    “李绍斌既是奔袭剑州,又如何会行军谨慎到缓慢的地步?”王朴再度冷笑。

    “司马此言,正显露出司马不知李绍斌此人。”桑维翰道。

    “参军何必卖关子?”王朴道。

    “奔袭剑州,是战略需要,源自李绍斌欲走出困境;行军谨慎,是战术需要,因了李绍斌不敢贸然行动,因为他已不能再败,故必须时时保持军力。”桑维翰道。

    “李绍斌如此谨慎,为何不直接回援梓州?”王朴冷笑再三。

    “回援梓州,困守一地,便失主动,往后有守无攻,有进无退。李绍斌自视甚高,岂能不作其它尝试,便行此下策?”桑维翰嗤笑一声。

    说罢,见王朴不答话,桑维翰向李从璟拱手为礼,“大帅,卑职以为,为今之计,当令百战军收缩防线于张村一带,以迷惑李绍斌,使其以为阆州内外只百战军一部,诱其进攻张村,而后我大军加速行军,在张村与之决战!如此,必能一战胜之!”

    王朴思虑再三,仍是不赞同桑维翰的提议,他道:“大帅,此举风险太大,还请大帅三思!”

    李从璟笑了笑,心中已有答案。

    主力出阆州,的确是谨慎用兵的需要,这是李从璟针对目下局势的最优选择。然则,谨慎用兵,不意味着要错失良机。

    他站起身,道:“传令:百战军收缩战线,主力转为守势,精骑靠前,监视东川军动向,一日三报。再令,大军加速,倍道兼行,赶往江口城。”说到这,顿了顿,对众人道:“且看游骑探报,若是李绍斌果真行军缓慢,我则一举过江!”

    桑维翰大喜,“大帅英明!”

    李从璟如此布置,王朴也挑不出毛病,不复多言。

    张村。

    此时的的村落,或者称之为村,或者称之为里,此地名为张村,自然以张姓百姓为多。只不过到了今日,村中的百姓已没了几个。

    但凡战争所到之地,百姓自然是要逃兵灾的,即便是百战军,也无法阻拦所有人逃离。只不过百战军前锋到了此处之后,将还未逃离的百姓都控制了起来,送到江口城,只留下一些有胆气的青壮,作为此地乡导。

    此举既是为了避免战争开始后,百姓无辜遭殃,也是为了避免走漏大军机密。

    秋高气爽,村头一座民防上,孟平高坐屋顶,嘴里啃着一只白梨,望着村前的大道。村落内外,百战军已做好了临战准备,只待一声令下,便能在村外结阵而战。

    这意味着,村外那些该砍伐的树木、该割掉的杂草、该填平的沟壑,百战军都已处理好。总而言之,作为一处合用的战场,百战军已将这里打理好。现在,万事俱备,就等李绍斌送上门来,大战一场。

    打马奔回的斥候,向孟平汇报了东川军的最新行踪,“贼军前锋三千兵马,距离此处已只三十里。”

    孟平点点头,示意知晓,待他不紧不慢啃干净手中的梨,将梨核随手扔掉,拍拍手,随意抹了一把嘴,站起身来,对在屋前候命的传令兵道:“传我将令,结阵迎敌!”

    前锋未必都是马军,但李绍斌派遣来的前锋,的的确确就是三千骑。这三千骑到了张村村外,却并未擅自发动进攻,而是远隔十里,就地徘徊起来。

    闻听此讯,坐在房顶上的孟平哑然失笑,惋惜一叹,“都说诸葛用兵唯谨慎,李绍斌入蜀不久,看来已深得其味啊!”

    屋下,杨重霸正在摆弄自己的兜鍪,闻言嗤笑道:“不进攻、不开战的前锋,也叫前锋?”

    孟平不以为意,“等着吧,他们会进攻的。”

    “将军缘何肯定他们一定会进攻?”杨重霸纳罕。

    “东川三千马军之所以暂且不动,是因李绍斌用兵谨慎,故而不会妄启战端。但就如你所言,不开战的前锋,还叫什么前锋?等他们请示过军令,李绍斌总该探探我们的虚实才是。”孟平手撑着下颚道。

    “那为何我军不主动进攻?”杨重霸又问。

    孟平一动不动,“大帅吩咐过了,百战军只能守,不能进。”

    “为何?”杨重霸颇为不甘。

    “因为大帅在钓鱼。”孟平笑得天朗气清,他看向杨重霸,问道:“你见过会咬人的鱼饵吗?”

    “鱼饵不会咬人,只有猛兽才会咬人。”杨重霸闻声翁气道。

    “这话说得好。”孟平抚掌而赞。

    “但将军说过,对方还是会进攻,届时我们怎么打?”杨重霸想了想,又问。

    “自然是狠狠的打。”孟平理所当然道。

    “可将军方才说,我们是鱼饵,鱼饵不会咬人。”杨重霸满脸不解。

    “我们的确是鱼饵。”孟平笑容怪异,“但我们是百战军。”

    “这有什么不同?”杨重霸扰扰头。

    孟平叹了口气,“所以你真该多读点,否则你这脑袋就只道打打杀杀了。”

    说罢,孟平补充道:“若是我们不出力,不打出百战军的风采,那就装过了头,反倒是会让李绍斌起疑,不信这里只有百战军一军。”

    杨重霸又想了想,点头道:“末将明白了。”

    “去阵前吧,此战以你为首。”孟平道,“李绍斌不出来,我也不会下来。”

    “是!”杨重霸欣然领命。

    “等等!”孟平叫住了他,认真道:“别杀干净了,总得留几个人回去给李绍斌报信。”

    “末将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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