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直到吃完了饭,两个老汉都没等到豆花的那一句话:她到底回不回谷子地呢?

    这句话在豆花心里憋了好久,就像一团气旋,在她的胸腔里不停地上下翻滚、回旋,一个声音说:“回去。”另一个声音说:“不能回去。”回去有回去的理由,不回有不回的道理。她在两难之间抉择,她倒不是舍不得刚刚置下的这份家业,她也不是害怕公公再次欺负她,从公公今天和她的对话中,她似乎读懂了公公的心里,他真的变了,他盼她回到他的身边,更加看重的是这一份亲情。退一万步说,如果公公真的还是贼心不死,还惦记着她的身体,她也有的是拒绝他的办法。现在的豆花不是以前的豆花了,她经过风雨,见过世面,岂是一个老谷子能欺负得了的。

    她之所以犹豫,症结还在大棒的身上,大棒还是那样一如既往地喜欢她吗?她和他的这一份情,还是和以前一样纯真、挚爱吗?

    她盼见到大棒,又怕见到大棒。她和有志是以情侣的身份私奔的,她又和老豹子以夫妻相称,还和货郎哥一室独处了那么久的时间。大棒知道了这些以后,他会不会在乎呢?

    所以,当老谷子劝她“回吧”,她“嗯”一声,答应下了;当老九劝她“还是留下来开店”,她也“嗯”一声,答应下了,弄的两个老汉一头雾水,不知道她到底是回与不回。

    老谷子劝她:“豆花,今儿个就腊月二十一了,一过二十三,人都不出门了,你也该收拾收拾,回家过年了,过年总得回家吧。”

    豆花说:“爹,过年我回家,我这就收拾。

    老九一旁忙说:“年前这一段日子,正是住店人多的时候,赚钱的时候,怎么能关门歇业呢。”

    豆花说:“叔,钱不钱的,都是小事,我想回家!”

    老九脸就绿了,看来他这一劫还是躲不过了。

    三人拉到很晚,才去睡觉。

    豆花辗转反侧,想着自己终于有理由回到谷子地了,可以见到自己的心上人了,内心激动,难以平静,久久不能入眠;

    老谷子想着,不光见到了豆花,说服她又能够回归家庭了,心里百感交集,激动难平,也是难以入眠;

    老九心里戚戚,这个豆花,说来说去还是要回谷子地去,还是要见到大棒,还是要去勾引他的儿子,他心里激愤,更是难以入睡。

    三个人各怀心事,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天早上起来,太阳升起来有一杆子高的时候,大峪口的集市上来了,街市上已经人头攒动,热闹开了。

    吃过豆花做下的早饭,两个老汉把褡裢掮在肩上,走出骡马店,打算去赶集。

    刚刚走出那扇柴门,就见得一队国军冲着骡马店围了过来。

    老谷子大叫一声:“不好!”就急呼:“豆花!”

    他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这是昨天那事东窗事发了吗?就有点后悔来了大峪口,本不该再来大峪口,神使鬼差,他居然来了大峪口。刚刚还庆幸来对了大峪口,又遇到了豆花。灾难突然就降临了。

    豆花听到焦急的喊声,急忙走出来,国军的人马已经围住了那一扇柴门,老谷子老九退到了院子的当中,过来藏在豆花的身后,好似她就是一座大山,能为他俩提供藏身之地。

    老九此时那个后悔呀,把肠子都悔青了,为甚要来大峪口呢,八成是他俩救了那五个人,让国军给发现蛛丝马迹了,肯定是找上门逮人来了。

    豆花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但从两个老汉的态度上,可以看出,他俩有事瞒着她,但现在说甚么都迟了。就给两人鼓气,说:“别慌,别怕,有我呢。”

    豆花马上变了一副嘴脸,笑盈盈地迎了上去,给那个领头的军官送过去一个媚眼,说:“马营长驾到,也不提前打个招呼,豆花好做准备。快快请进来,豆花伺候着您。”

    那个被称做马营长的,用手枪拨开豆花伸过来的手,说:“起开,有情报称,你店里窝藏**,我要搜查。”

    豆花说:“长官说哪里话呢,我哪有这胆量呢。再说了,现在不是国共合作吗,怎么就‘**’了呢。”

    马营长不再理会豆花,走到老谷子跟前。老谷子低着头,一动不动。马营长喝了一声:“抬起头来!”

    老谷子把头抬起来,顺手挖掉眼角的一坨眼屎,堆出了一副比哭都难看的笑脸,两手垂到了腰际,石鸡一样呆立在那里。

    马营长看了老谷子两眼,踢了他一脚,骂道:“滚一边呆着去。”又向老九走来。

    老九早已经筛上糠了,从马营长走进柴门的那一瞬间,他就产生了一种如丧考妣的绝望,这位官爷,就是昨天遇到的那位,让他拐到别处的那位长官,他今天还能认得出自己来吗?

    老九往后退着,真希望地上裂开一条缝,好让他钻进去。

    老九冒着冷汗,把头快埋到裤档里了。

    马营长过去,在下巴上把老九的头捏起来,鹰隼一样的眼睛盯着老九。老九皮笑肉不笑地挤出一张笑脸,绝望地叫了一声:“长官。”人软不耷拉地瘫在了地上。

    马营长抓住老九的领口,把他提起来,“嘿嘿”干笑了两声,说:“不哑巴吗?怎会说话了?”

    完了,完了。老九的心彻彻底底死了,还是被认出来了。他爬在地上,灰头土脸的,冲着马营长磕头如捣蒜,不知不觉又把一泡尿撒进了裤档里。他老九也就是有个尿性,尿裤子的能耐不小,昨天尿了裤子,今天又一泡尿撒进了裤档里。

    豆花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她过去拉住马营长的手,把自己的身子贴近马营长,娇气微喘,粉香四溢,莺语沥沥,说:“马营长,有啥事不能进窑里说,外面天寒地冻的,咱暖窑热炕,慢慢说道。”

    马营长被豆花的妖艳迷住了,他指着两个老汉,对手下说:“看好了!”就有四个兵过来拿枪对准了老谷子老九。

    马营长随豆花进了窑里,豆花扭动着腰肢,把马营长按在了炕沿上,说:“甚么大事了,敢惊动了马营长的大驾?”

    马营长看着豆花,说:“你可知道你犯下了甚罪?”

    豆花憋出了一脸绯红,仍旧是莺声燕语地说:“马营长您可吓煞豆花了,怎么就犯下了大罪。”

    马营长就把昨天发生的事和豆花说了,又说:“就是这两个人,放走了共产党的要犯你私藏罪犯,可是逃脱不了干系的。”

    豆花说:“马营长您可别吓唬我,我哪里有那么大的胆子呢。”

    豆花从货郎哥的嘴里,也多少了解到了当前的形势,小鬼子已经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了,国共现在是面和心不和,老蒋在玩两面派的手段呢,国共撕破脸是迟早的事。

    听马营长这么一说,豆花早已花容失色,这两个灰老汉,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谁能相信他俩能干下这样的事来,但事实就是如此,马营长已经认出了老九,这事挪不过去了。

    豆花表面上故作镇定,心里早已经乱成了一团麻,这事一旦坐实了,可不是小事,是要杀头的。

    豆花坐到马营长的一边,拉起他的一只手,说:“马营长,那是我家的两个亲戚,您也许看错人了呢。明人不说暗话,这里只有咱俩,您开个条件吧,放他们一马。”

    马营长把豆花的手攥在手里说:“我就喜欢你这样痛快的人。”然后伸出手来。

    豆花就把一封还未开封的大洋装进马营长口袋里。

    整整一百个大洋呢!

    这一封大洋还是老豹子送给她的,她都没来得及拆封呢。

    马营长收了大洋,又拉起了豆花的手。

    豆花莞尔一笑,扭扭捏捏,软声细语地说:“外面有那么多人呢。”

    马营长才不管这么多呢。就上下其手,豆花就闭上了眼睛。

    马营长心满意足,在豆花屁股上捏了一把,说:“谷老板够意思。”走出窑洞,一挥手枪,冲他的那些人马吆喝一声:“情报有误,收队。”

    等马营长的人都走了,豆花把吓破胆子的两个老汉扶进窑里,给他俩每人点了一锅旱烟,说:“没事了,醒醒神,压压惊,置办年货去,然后咱一块回谷子地。”

    直到此时,两个老汉的魂才游回到了自己的身上。他俩就像做了一场噩梦,仍然心有余悸,胆战心惊,原以为这条老命今天就交代在大峪口了,没想到豆花能有这么大的能耐。

    老谷子就问:“豆花,你是怎么摆平的?”

    豆花面无表情,眼里闪烁着泪花,看着窗外,说:“没事的,爹,咱置办年货去,然后回家过年。”

    老九就问:“这店不开了?”

    豆花说:“还能开下去吗?先关一段时间,年后再说。”

    两个老汉买年货去了,豆花开始收拾东西。她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自有她的考虑,马营长虽然放了她一马,但这种人保不准还憋着甚么坏水呢,她想冷处理一段时间。她预感到事情并不是那样的简单,肯定是有人告密了,要诬陷她来着,却让马营长歪打正着,瞎雀撞到好谷穗上了。如果不是有人诬陷,姓马的怎么就会直扑她这儿来呢?

    等着两个老汉置年货回来,豆花也收拾好了,她留下一个伙计看门守店,自己随着两个老汉踏上了回谷子地的路。

    走到悦来栈那里,贺老板磕着瓜子,在店门口站着,看到了豆花,阴阳怪气地问:“谷老板这是要关门歇业了吗?”

    豆花的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同行是冤家,这个姓贺的往往散布她的谣言,臭她的旅店,十字坡一说就是他散布出来的,会是他告的密吗?老九也正好去过他那里。

    豆花就说:“关门歇业,回家过年。正好让狗咬了一口,回家疗疗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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