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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英帮着五油干净利落地处理了与夫家的纠葛,五油从此与那家人家再无关系。看得出来,五油好像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般轻松,脸上出现了少有的笑容,她重新获得了新生。

    但,她多多少少还惦念着候孩的下落,毕竟一日夫妻,虽然没有百日恩情,但免不了有那么一点点的记挂,毕竟在一个被窝里睡过,别人打伙计还能产生情愫了,更何况她俩好歹还做了几天夫妻。

    豆花没有正面告诉五油候孩的下落,她委婉地说:“走出那段生活吧,就当你没有嫁汉。候孩那种没骨气的东西,好好的人不做,非要跟在小鬼子屁股后头当狗,总有人找他算账的,迟早的事,忘了他吧。”

    五油茫然地点了点头,不知道她是真放下了,还是只为附和豆花,忙着招呼小欢喜去了。

    豆花将息了几天,打算去找找她的同志。

    货郎哥在野猪寨的时候,已经明确地告诉了她,她是他们的同志。

    这么长时间了,她其实都是在为他们做事,说出生入死,一点都不为过。她流血流汗,被人侮辱,受过的委屈不计其数,付出了比常人多出无数的代价。

    她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婆姨,就像黄土地上的一粒谷子,她渴望平平淡淡的生活,渴望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那种恬淡而忙碌的生活。可是,现实不允许她这样,生活不允许她平淡。现在是国破家亡,妖孽横行。山河虽在,强盗恣意,国已不国,民不聊生。国土沦陷,家庭破落,倾巢之下,没有完卵。这个道理她懂,要想过上安稳的日子,只能去奋斗,去拼命。只有把小鬼子赶走了,把一切旧的东西打破了,建立一个新的秩序,大家才有好日子可过。

    这样说来,自己所做的这一切,也不是为他们而做,而是为了谷子地的乡亲们,为了五油六六娘,为了她自己。

    虽然,她的所作所为得到了货郎哥们的肯定,但她总觉得自己有点名不正言不顺的憋屈,这种感觉是她最近这一段时间才产生的,特别是看到凤英那一身虽然破旧,但威风不减的灰军装的时候,这种感觉非常强烈。凤英是队伍里的人,名正言顺,那种自信,那种责任,是她所没有的。这就像有了婆家的婆姨,怎么着也是有了靠山的人,踏实。

    以前她觉得,都是干的打鬼子的事,在不在组织,在不在队伍,都无所谓,自己干的都是和队伍上一样的事,都是为了打鬼子,为了和黑暗的势力宣战。但自从见到了凤英,她的想法产生了变化,她觉得自己和她们不一样,她们都是有组织,有计划,有目标,有指挥的行动,而自己只是在任意而为,单打独斗。她们才是真正的革命者。

    这种想法萦绕在豆花的心头,挥之不去。她迫切地想要找到货郎哥,找到他们的组织,名正言顺地参加革命。

    正好凤英们伤好归队,豆花想着就与她们一路同行,去找属于自己的队伍。

    得知嫂嫂的想法,二棒也有了想法:你们都参加了八路,只留我在谷子地,我不干,我也要参加八路去!

    老九着急上了,他着急的是,两个儿子都当了兵,子弹不长眼睛,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了,他老李家不得绝门了吗?

    老九婆姨反对她汉的想法,怎么就绝门了?豆花肚子里的娃,不是老李家的后代吗?

    她舍不得让豆花走,是放心不下她,放心不下她肚子里的娃娃,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了,这一去山高路远,遇到的妖魔鬼怪无法预料,遭受到的磨难无法想象,大人娃娃都不安全,要是有个闪失,那可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老九“呸”了一口,说:“你以为豆花肚子里的娃一准是大棒的?说不准是哪里捡的野种呢。”

    老九婆姨就拿笤帚圪垯打他,说:“你这个老不死的,怎么就不能说句好听的呢,你心里怎那么肮脏呢,豆花不是那样的人,我看这娃就挺好的。”

    老九躲开他婆姨的笤帚,说:“你这婆姨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大棒在队伍上当兵,哪里能说见就见到呢?豆花是甚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在大碾盘上你没见过吗?”

    老九婆姨说:“你这个老东西,那不也是没办法吗?放我身上,又能怎样?”

    老九说:“要是你那样了,你就去死。”

    老九婆姨就说:“你就是个没良心的东西,你没少沾豆花的光,怎就不能改变对她的看法呢,多好的一个儿媳妇。”

    老九不听他婆姨唠叨,找二棒去了。

    二棒缠着豆花,要和她一起去参加八路军。豆花费尽口舌,也劝说不下。

    两人正在僵持着,老九来了。

    老九“扑通”一声,跪在二棒跟前,求他能留在自己的身边。二棒滴溜溜转着眼睛,躲到了一边,置之不理。

    他又转身跪在豆花面前,求她手下留情,给他留下一个儿子。上次大棒参军走的时候,他就跪过,这是他黔驴技穷,最后的一招了,目的还是要让豆花难堪。

    老九的举动激怒了豆花,她没有理他,扭头对二棒说:“二棒,走,跟上嫂子,咱找你哥去。”

    把老九晾在一边,灰失失地看着远处的群山。

    见嫂嫂答应了带他,二棒心花怒放,要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真想抱住嫂嫂,亲上一口。

    这支队伍出了谷子地村,在井台那里,二棒娘踮着小脚,翘首以待,她担心她的两个儿子,也惦念她那未出世的小孙子,还有她的这个儿媳妇,这个让人不省心的儿媳妇。

    豆花走到老人家面前,老婆婆拉起豆花的手,只说了一声:“娃娃……”,就说不出话来了。

    豆花拽着老人家的手,说“……”

    此时她不知道该如何去称呼面前这个慈祥的老人,叫娘不习惯,不顺口。叫别的吧,对她有些不尊重。

    豆花褪下自己手腕上的一只镯子,戴在老人家的腕上,说:“放心吧,我会保护好肚里的娃娃的,我也会照应好二棒的。我们去了看情况再说,听听大棒的意见,他是甚么态度,最好能把二棒领回来。”

    老人家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了,她粗糙的双手,抚摸着豆花的手背,说:“豆花,别和那个老东西一般见识,咱永远都是一家人。”

    豆花泪水涟涟,一声“娘”脱口而出,她说:“娘,我记住了,咱是一家人,永不分离。”

    这一声“娘”,叫得豆花热泪盈眶,多少年了,她无娘可叫,娘是真正没娘的娃娃。现在她有娘可叫了,这一声“娘”,在她的肚子里憋好久了。

    一行人渐行渐远,上了榆树峁,豆花回过头来,谷子地在她的身后模糊起来。井台上,一个瘦小的身影,如一叶枯叶,在风中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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