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利喝了几口水,使劲漱漱嘴巴里的血味儿,突然听门外有人使劲砸门,“有人在家吗?”

    打开门,外面站着四个人,两男两女,两大两小,“小利(小利)?”

    卢利一愣,劈头就训斥那个矮个儿的女孩儿,“我……是你哥……哥,叫嘛……小……利?”

    两个孩子并不害怕,反而嘻嘻直笑,“小结巴!”那个男孩儿学着他结巴的说话,“叫嘛……小……利?哈!”

    于芳听见孩子的斗口,从屋里出来,“啊,是他大爷来了?快点进来,小小,怎么也不叫人呢?”

    两个大人是卢利是大爷卢学正和大娘丁淑,另外两个孩子,男孩儿叫卢杰,小名叫老明,比他大几岁,刚上初一;女孩儿叫卢娜,小名老毛,比他小一岁;都生得短短的身材,挺大的脑袋,而且一张脸上满是疙瘩,远不及卢利肤色白皙来得好看。

    “哎呦,小利这是怎么了?让谁给打的?怎么打得这么厉害?”丁淑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低头惊呼。

    于芳有些尴尬,嘿声一笑,把一家人让进屋中,卢学正提着一兜桔子,送给主人,于芳倒上茶水,在一边和他们说着话,“小小,过来叫人?”

    卢利张张嘴巴,哼唧了几声,“大……大大大大……”

    “哈哈!”丁淑放肆的大笑起来,“怎么了,小利,结巴还没好?你这将来可怎么办呢?连媳妇都找不到吧?可不及老明和老毛了!”说着话,她用胳膊肘撞了一下丈夫,“是吧,八怪?”

    大爷为人有点猥琐,每天都低着头,不好意思见人似的;妻子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他八怪,这个外号的由来,卢利一直到很多年之后都搞不明白,是不是因为他长得丑,取丑八怪之意?说起来,这夫妻两个的长相实在不敢恭维,大大的头,短粗的身型,丁淑还生了一脸横肉,怎么看怎么不像好人。

    而实际上,就是卢学东的样貌也很难看,从父母仅存的一张照片上看来,他和面前的大爷有八分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大约因为读过书,带几分书卷气,不像大爷一家人,一看就是粗俗不堪的。

    幸好卢利在长相上随乃母,吴伍玲生前就生得非常秀美——她绝不是那种漂亮的类型,但给人以非常强烈小家碧玉的清秀感觉,让人由衷而起保护欲——当初舅舅就说过,要是小小也随他们老卢家的长相,那可寒碜了!一句话出口,一家人笑成了一团。

    卢学东仍旧是低着头,脑袋上下动了几下,表示同意,“没出息的玩意儿!”丁淑骂了一句,抬头对于芳说道,“我妈当年和我说过,宁嫁王八蛋,不嫁武清(县)!你看看,你看看?到人家家里来,也得我说话。”

    卢利虽然极不喜欢这一家人,也觉得好笑,给舅妈使了个眼色,转身出外,“哎,小利!”看见他出来,卢杰叫住了他,变戏法似的从口袋中拿出几个桔子,递给妹妹一个,又向卢利一伸手,“给你。”

    卢娜一面费力的剥着桔子皮,嘴里喃喃自语的问哥哥,“这是妈妈买的吗?”

    “嗯,”卢杰点头,他满手都是桔子瓣,汁水顺着下巴直淌,“快吃,妈妈说了,让我们多吃。哎呦,好酸!”

    卢利倒有点好奇了,怎么叫让他们多吃呢?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嘴巴里一片生疼,听对方说桔子酸,更是不敢品尝了,摆摆手,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小利,你脸上怎么弄的?谁给你打的?我替你报仇!”

    “…………”

    “说话啊?怎么不但结巴,还哑巴了?”

    “根……根,号……二,”老明虽然年纪比卢利大,但身材很矮,不到150厘米,从小到大,始终是班里的小排头,上中学之后,同学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叫根号二,取其身高4米之意。但这样的外号反而让丁淑很骄傲,“听见了吗?我们儿子上学的地方,孩子就是不一样,连给我们家老明起外号,都那么有学问!”这话传到外面,为家中的亲戚引为笑谈。

    “锉蹦……豆子,三寸丁!谷树……皮!你……就是……是……武大郎!”武大郎是谁他不知道,但听姥爷说书,以为这是个反面角色,偏偏也是生得极矮,和老明正好对应上。

    卢杰也不知道武大郎是谁,嘿嘿一笑,“对了,我从家里给你带药来了,专治结巴。”说完伸手入怀,取出一个白色的蜡丸,白乎乎,圆滚滚的,他用手在中间一捏,蜡丸变成了两个半圆,掏出里面用白纸包着的药丸递了过来,一脸期待的说,“吃吧,吃了就不结巴了!”

    卢利心中很觉得欢喜,他对自己的结巴非常苦恼,又无法可想,若是能够有药医治,那就太好了!不疑有诈,向堂兄感激的点点头,一把接过药丸,剥开白纸,看也不看的送进嘴里,使劲一咬,忙‘呸呸’的吐了出来,这是个泥巴团成的药丸!

    再看卢杰兄妹两个,已经笑弯了腰!

    卢利无奈摇头,再次打来一碗水,漱漱口,微笑着看着这大笑的堂兄妹两个,倒不会很愤怒,心里只是在琢磨,怎么出口气呢?

    “好吃吗?”卢杰问道,“我早晨起来,在门口和的泥!”

    卢利不说话,也不理他,从炉子上拿下水壶,用火筷子通一通炉膛,让火焰烧起来,准备等一会的晚饭。“小利……”卢娜凑近了一点,“你干嘛啊?”

    “……”

    “哥,小利不理我。”

    卢杰不理她,转头进屋,又从屋里拿出两个桔子,递给妹妹一个,兄妹两个大吃起来。

    卢利转身出门,卢杰问他,“小利,干嘛去?”

    “管……着吗?”卢利心中嘀咕着:干嘛去?想办法折腾你们两个去!到六号院中,找到狗立。和他一样,狗立也是刚刚挨了乃母的一顿臭揍,但狗立比卢利可聪明得多,不等妈妈的手落在身上,先干嚎几声,挤几滴眼泪,哄得当妈的心一软,立刻万事大吉。

    卢利把他叫出来,耳语几句,最后问了一声,“懂……了,了……吗?”

    “懂了!”狗立满脸微笑,颊间的酒窝越发明显,他使劲点头,“我这就找人去。”

    “嗯,”卢利点头,向外面走,“等……叫上……人,喊……我。”

    叮嘱完狗立,卢利返回自家小院,炉子上的水已经哗哗的烧开了,换上一个新壶放上,把开水灌进暖壶,提着暖壶出门而去,“小利,又干嘛去?”

    卢利回头瞪了卢杰一眼,“管……着……吗?少问!”

    卢杰当着妹妹的面,连吃了两个‘窝脖儿’,气呼呼的转身进屋,不再理他了。

    等卢利打水回来,狗立、张丽、梁昕、大鑫和刘杆儿几个已经围在刘杆儿家的院门口,窃窃私语了半天了,“让小丽当柱子!”卢利不在,刘杆代替指挥,分兵派将,“梁昕第一个,狗立第二,大鑫第三个,我第四个。”

    众小纷纷点头,“行。”

    指挥完毕,刘杆带队到了一号院门前,大声呼喊,“小小!小小!骑驴砸骆驼了!快点啊?”

    卢利应声而出,卢杰兄妹耐不住寂寞,也跟了出来,“小利,他们找你干嘛?”

    “玩儿。”说完走到小伙伴身前,一手背后,听张丽喊一声,“手心~手背!”把手伸了出去,结果是他、梁昕和大鑫一拨,狗立和刘杆儿,张丽做柱子。

    骑驴砸骆驼这个游戏也是孩子们经常玩儿的,一个担任柱子的,背对墙站好,做驴的一队人(不分人数)第一个把头顶在‘柱子’的小腹上,身体弓起,第二个人把头顶在第一个的裤裆下,同样身体弓起;做骑士的一批人完成下述的动作:助跑,扶驴,腾空,落在驴背上,整套动作有点类似于跳箱。由领头的驴和柱子猜,骑士赢了,接着当骑士;输了就换过来,改他们当驴。

    这种游戏人越多越有趣,一拨只有两三个孩子,就没什么意思了,因为结果太容易猜中了!但这一次玩这个游戏的目的是为了捉弄卢杰,人数少一点,也没有很大关系。

    卢利和大鑫弯下腰去,说一声‘一个’,这就等于是设下了赌注,狗立随即从后跑步而上,一扶大鑫的屁股,身体腾起,但跳跃力不够,只坐在了大鑫的背上——后面的刘杆无处可坐,自然就算他们输了。接下来换拨,刘杆儿和狗立做驴,“两个!”刘杆大声喊了一句——这就是说,卢利和大鑫都能顺利骑上驴背。

    卢杰在一边看得眼热,这种游戏他以前也玩儿过,不等卢利动作,他先靠了过来,“小利,也带我玩儿吧?”

    “你也玩啊?”看卢利的眼神扫过来,刘杆儿故意想了想,“行,添人去人不进贡,得重新分拨。”

    “行。”

    于是重新分配人手,这一次是卢杰、大鑫和卢利一拨;卢娜、狗立和刘杆儿一拨,张丽还是做柱子;第一盘是卢杰他们做驴,撅起屁股站好,狗立先上,助跑,腾空,扶驴,身体前蹿,落到卢利的背上,接着是刘杆儿,因为只剩下一个位置,卢娜又是第一次玩,怕她上不去害己方失败,只好由刘杆儿抢占这个位置了。

    同样是助跑,发力,身体重重的砸在卢杰的后背上,压得他一呲牙,身体不由自主的软了下去,队形散乱,就算是输了,还得继续当驴,“你怎么回事?”大鑫起身就骂,“就你大,就你没用!废物点心!”

    卢杰不想其中有诈,反而为自己的失利很觉得难过似的,“对不起,我……我下次注意。”

    “再……再来。”卢利呼喝一声,自己走到了后面,示意同伴,这回他做驴尾巴,让卢杰在中间。

    “行。”

    换位再骑,还是狗立先来,刘杆在后,这一次顺利过关了,改为做骑士的当驴,驴们翻身上阵了。卢利第一个上了狗立的背,大鑫骑上卢娜,还不及卢杰有动作,卢娜先软倒下来,她是女孩儿,众人不好责备太多,于是再换位置,让卢娜顶在第一位,狗立第二位,刘杆第三位。

    大鑫先一步上阵,骑在狗立身上,卢杰第二个,助跑,扶驴,腾空,正要落在第三位置的刘杆身上,冷不防他突然把头从狗立身下抽出,向后退了一步!卢杰一点没防备,呈坐姿重重的摔倒在地,屁股坐在冰凉梆硬的地上,狠狠地的墩了一把,“啊!妈妈!”他张大嘴巴,大哭起来。

    “哭嘛?”大鑫啐了他一口,“解放军受伤都不哭,你哭嘛?没出息的玩意!”

    “cnm!”卢杰开口就骂街,这一次卢利可不干了,他们也经常骂街,但那是对外人,自己的小伙伴之间,不论打闹,都不许骂街的。他扬手给了坐在地上大哭的卢杰一个脖溜儿,“我……听你……再骂……街的?”

    “哎?”听见孩子哭声,从门里冲出来的丁淑正看见卢利打自己的儿子,几步冲了过来,使劲推开卢利,“你干嘛?为嘛打他?他招你惹你了?”

    “他……骂……街?”

    “骂街你就打他?我都没打,轮得到你吗?”说着话,丁淑一把拉起儿子,使劲拍打他身上的土,嘴里不干不净的骂道,“没出息样儿?死随你爸爸!你比他大那么多,怎么不打回来呢?去啊,你倒是去啊?在家和我那能耐呢?”

    卢杰屁股又疼,心里又委屈,给妈妈这一激,男孩子的脸面有点挂不住了,当即就要找卢利拼命,但眼见他和大鑫、梁昕、刘杆儿几个站在一起,自己过去怕也讨不得好,脾气一转,把一肚子火都发向自己的妈妈,“我说不来,你偏让我来,都是你!嘛玩意儿啊?”

    大娘对着丈夫是一身好本领,对儿子却是百依百顺,看儿子真急了,赶忙又劝,“行,行行,等一会儿吃了饭我们就走。”

    “不吃了,现在就回家。”

    “别啊,吃完了再走,听话,啊?”大娘劝了半天,卢杰终于不再哭闹,也不再坚持,由妈妈领着,一路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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