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白作为一个大乘期的长老,  硬生生被言卿气得年轻了几百岁。不过他本来就皮肤白长得嫩,加上天生脸圆婴儿肥,混在一群金丹元婴的弟子里面也毫无违和感。

    言卿坐在凉亭里看着外面的弟子切磋,  兴致勃勃问衡白:“衡白长老,  你们都是怎么确定青云大会参赛名额的啊?”

    衡白翻个白眼说:“你想报名,把令牌交给青云大会的领队长老就行。不过就你这靠丹药堆出的元婴还是不要去丢人现眼了。”

    言卿非要有自尊说:“我不,  我要为宗门争光。”

    衡白险些被他噎死:“忘情宗不需要你争光,你别丢脸就成。”

    言卿低头从袖子里找出令牌,跃跃欲试:“衡白长老,我要把令牌交给哪位长老?”

    衡白又丢一个白眼:“交给天枢,以后凡是这种破事你找他就完事了。”

    忘情宗这位闻名群峰的老好人几乎承包了所有人宗门琐事。

    衡白见言卿这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愣头青样子,心里又是不屑又是牙酸。但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让言卿不要那么莽撞无知,谨慎问他:“你都知道你的对手是哪些人吗?”

    言卿心想,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

    他来上重天,  除了浮花门流光宗,  其他几宗名字都不知道。

    衡白见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就来气,  咬着牙跟他科普:“南泽州九大宗,按实力大小也分前后。前四宗为忘情宗,上阳宗,  浮花门,流光宗。后五宗为御兽宗,灵药谷,佛相寺,占星楼、合欢派。”

    言卿的注意力全被最后一个吸引,挑眉:“合欢派?”

    衡白气死,没好气道:“对啊合欢派,  不过你想什么呢。合欢派既然是九大宗之一,那么功法自然正统。讲究的是阴阳调和,你情我愿。”

    言卿倍感冤枉:“你觉得我在想什么?”

    衡白呵呵冷笑:“反正肯定不是什么正经的。”

    言卿没忍住笑出声,认真道:“你错了,衡白长老,全天下没有比我更正经的人了。”当初红莲之

    榭,他可真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断情绝爱,清心寡欲。虽然对外声名狼藉,但七公公知道他有多洁身自好。

    衡白没理他,又提醒道:“你虽然修为到了元婴期,可没经历过实战,也没在外历练过。身上又没法宝傍身,连功法都不知道修的哪一路,你确定要参加青云大会?”

    言卿颇为诧异:“你堂堂忘情宗,连个法宝都不舍得给弟子准备吗?”

    衡白:“?”

    言卿继续诧异:“功法还得我自己去找吗,你们不会给我吗?”

    衡白:“……”

    得多无耻才能那么自然说出这样的话!

    衡白被他的不要脸和理所当然气得心梗,再也聊不下去了,气冲冲拂袖离开。

    把衡长老气走后,言卿一个人坐着,甩着令牌玩。

    他之前下山历练,怕不得志出来坏事,给它在袖子里搞了个芥子空间,让它一只鸟在里面安家。

    言卿探入一丝神识进去,发现不得志居然把里面折腾得还不错。

    它就把窝建立在灵石中间,顺便搬了很多树枝装点。每天感受着睁开眼,就睡在钱堆的快乐。

    “不得志。”言卿喊了下它。

    快乐到起飞的不得志耳朵动了动,非常不耐烦:“干嘛?”

    言卿勾唇一笑说:“出来,我带你去青云大会大放异彩。”这是当初他亲口跟谢识衣夸下的海口,当然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

    不得志顿感不妙,它被言卿坑了太多次,立刻抱着一块最大的灵石不撒手,死都不肯出去:“不,本座不要!”

    言卿嫌弃它没见识,说:“眼光放长远点,要是青云大会夺得第一,灵石大概可以把你这破地给填满。”

    “?”不得志嗖地一下探出个头来。

    它死活不肯变成鹦鹉,还维持着它那尖耳红眼骨翼丑不拉几的样子,眼珠子瞪大:“真的?”

    言卿:“真的。”

    不得志瞬间从芥子空间里爬了出来,抖抖翅膀飞到了言卿的肩膀上,自信满满:“行吧,本座姑且信你一次。”

    它又看了言卿。

    不得志对人类的修为没什么概念,就是觉得言卿好像厉害了点,眨眨眼,马上就更自信了:“哦。怪不得你当初幽牢用那么卑鄙的手法跟我结契,原来是打的这个注意啊!笑死,本座的血统果然能够精进修为!”

    言卿怀疑它以后肯定是笑死的,微微笑说:“如果不是不能把你送人,我现在肯定把你送给你命运般的主人。”一个一口咬定他结婴是靠丹药,一个洋洋得意觉得他结婴是靠自己。天生一对。

    不得志:“谁啊?”

    言卿:“忘情宗的恶毒丫鬟。”

    不得志嘀咕:“嘛子玩意?”

    言卿觉得不得志的口音简直是海纳百川。

    它在留仙洲那些天可能干啥啥不行,光学骂人去了。

    “燕兄。”就在言卿真琢磨着怎么把不得志拐去御兽宗搞清楚身份。一道清脆腼腆的少年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言卿回过头,就看到明泽握着剑站在斑驳的竹林阴影中,正有些紧张不安地看着自己。

    言卿:“明道友。”

    明泽当初在玉清峰外见到言卿,早就知道他和谢识衣有关系,那日孙府的事,识趣地没有多问。只是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道:“燕兄,等下我会下山去南市买些符纸,你要不要跟我——燕兄,你结婴了?!”明泽说着说着,发觉不对劲,一下子瞳孔紧缩,惊呼出来。

    言卿:“对啊。”

    明泽震惊到失语,好在他心里早就对言卿的身份有一层层滤镜,所以接受程度良好,转而欣喜说:“燕兄,那这一次的青云大会你是不是也会参加。”

    言卿:“嗯。”

    明泽眼放光彩:“太好了!”

    知道这件事后,明泽一下子就跟打开了嘴的小麻雀一样,噼里啪啦怎么都要劝说他下山。

    南市是南泽州最大的交易市场,各种来路不正的丹药、符篆、武器都会在里面贩卖。九大宗弟子什么都不缺,去南市纯粹想碰碰运气罢了,万一遇到什么非常贴合自己功法的天材地宝呢。

    言卿除了上次宗门任务

    ,还没去过南泽州其他地方,当即和明泽一拍即合。

    浮台学堂的宗门切磋言卿没兴趣,无奈被小肚鸡肠的衡白记恨,点名让他上台。

    衡白坐在他对面的凉亭,随意抽了根签子,凉凉说:“燕卿,你和孙旭比试一场。”

    另外一个被点名的叫孙旭的弟子是地阶学堂的。

    修为已经是金丹巅峰,本来颇为不屑,可看到站在言卿旁边的人是明泽后。

    又马上提起精神来,严肃着脸走上台。

    “燕道友,请赐教。”

    清乐城的事,宗门下令要求保密,所以也没人知道那天发生的事。

    言卿抬头看了衡白一眼,衡白不出意料朝他露出冷笑。

    其实言卿大概也知道衡白的意图——这是打算让他在实战中被人打得落花流水,知难而退?

    果然大小姐身边的丫鬟都是刀子嘴豆腐心的。

    “好的道友,承让了。”言卿风度翩翩的一笑,穿过竹海,从容站到了比试台上。

    可是等孙如拿出本命剑后,言卿才愣在原地,发现好像他的魂丝,不能随意做武器啊。魂丝本就是至邪之物,用于自保可以。这么大大咧咧站在比试台上使用,有点不太合适。

    言卿诡异地心虚了会儿,才跟衡白道:“等等,衡白长老,我发现我没武器啊。”

    浮台学堂所有弟子满脸问号:“……”你都拜入忘情宗了还没武器?

    衡白也是气不打一处来:“自己找!”

    言卿本来打算随便捡根竹枝的,但是视线在地上转悠了圈,忽然看到一角白色的衣袍。言卿微愣,抬头,就看着谢识衣和席朝云就站在林海的尽头,静静看着这边。

    席朝衣素颜荆钗,蓝色衣袍,温婉含笑。而旁边的谢识衣玉冠雪衣,清雅出尘,视线淡淡。

    竹林落下几片青绿的叶子,分割阳光。

    衡白倒在亭子里,拿着把扇子扇被言卿气出的火气,白眼翻到天上:“要么赤手空拳上,要么捡根树枝。还在墨迹是什么啊你,到时候青云大会上哪来的时间给你墨迹!怎么,等着天上给你

    掉下绝世神兵?”

    旁边的弟子们笑成一团。

    言卿勾唇笑了下,快步往谢识衣那边走。

    衡白:“你要去哪儿——”

    众人的视线跟随他的背影,看到了竹林尽头的两人,纷纷大惊失色。

    他们或许从来没机会见到谢识衣,可席朝云没人会陌生。忘情宗太上长老,鬓上的荆钗为上古神木所化。化神后期,彩玉峰主。

    “席、席长老?!”

    言卿跑过去,发丝和衣袖卷着金光也卷着竹叶,眉眼带笑,靠近的时候,好像也有阵青色的风。他先跟席长老打招呼:“席长老好。”随后,直接笑着望向谢识衣:“谢仙尊,借你的剑用一用。”

    席朝云也刚想跟他打招呼呢。结果就被言卿后面的话吓得温婉的笑都僵在脸上,眸里满是错愕。

    ——借、借剑?

    谢识衣冷冷道:“你自己没武器吗?”

    言卿语气轻快:“这不我的武器见不得人嘛?快快快。”

    谢识衣漠然看他一眼,袖中却慢慢变出不悔剑来。不悔剑是上古神兵,从剑尖到剑刃都是通透雪白的,剑柄处也好像凝聚着蓝色寒霜。

    席朝云忙出声:“渡微不可,不悔剑是神兵,旁人使用会被反噬……”

    但她话还没说完,言卿已经接过不悔剑,潇洒将它握到了手里。

    刚入他手的一刻,不悔剑涌现浩瀚杀机,不过很快又如潮水般散去、重新沉睡。

    “谢了。”言卿扬唇一笑,拿着剑转身,他这样进入忘情宗,又住在玉清峰,和谢识衣的关系怎么可能再宗门里能瞒下去。反正,他本来就没打算遮掩。

    少年如风一般来,又如风一般走。

    只剩席朝云僵在原地,转头去看谢识衣,眼神是诧异、是震惊、是浓浓的难以置信。

    她以为谢识衣对言卿,是故人之情,朋友之情,即便结为道侣那也是相敬如宾。

    她以为渡微生性谨慎冷静,什么都能控制在合适的范围中,包括七情六欲。

    之前的一切纵容和反常,她都只是欣慰渡微有了些

    人情味。

    直到现在,不悔剑都直接交给言卿。

    席朝云才反应过来。

    这并不是单纯的纵容……

    她脸色微微苍白,轻声问:“渡微,你对他。”

    她语气发颤:“不对,渡微……你的无情道……”

    谢识衣闻言,抿唇垂眸,语气很淡说:“师叔,你已经知道答案,就不要问了。”

    在一众弟子惊悚的目光中,言卿轻而易举赢得了比试。

    晚上,南市。

    “你那时拿的真的是不悔剑?!”

    “不悔剑握在手里是什么感觉啊。上古神兵不都是有剑灵的吗?你怎么没被反噬!”

    明泽现在才从白天的震惊中回过神,眼神里的崇拜都快要溢出来,连恪守分寸都忘了。

    直接开展话痨本质、噼里啪啦问个不停。

    “为什么谢师兄会来啊,居然把不悔剑借给你。你和谢师兄真的就只是一段缘分那么简单?”

    “还有,谢师兄真的不愧是我门首席弟子,青云榜首。风姿气度,都叫人敬仰。”

    “白天师兄旁边的人好像是席长老。”

    他在那喋喋不休,言卿拽着昏昏欲睡的不得志边走边看。

    谢识衣是过来给他送珠子的,当初他给他的仙盟信物,因为珠子本身至纯至冷,结婴时谢识衣给他卸了去。至于不悔剑为什么不反噬,主人允许就不会反噬了呗。

    南泽州的南市开在一处暗巷,这里的房屋和墙都建的特别低,到了晚上时,红色灯笼高挂,夜鸦低飞,幽蝶白蛾栩栩而起。南市的交易都是极为隐秘,所以来此地的人每个人带上面具,更为其添了分鬼魅的色彩。

    言卿在看南市街边卖着的东西。心道,这里不愧是知名黑市,地上的东西千奇百怪。功能也匪夷所思。

    前方有一处人比较多,言卿凑热闹走了过去。

    发现是个卖草药的老头,地上摆着各种乱七八糟长相奇怪的草药,旁边立着块牌子说,“包治百病”。

    大言不惭的四个字,引起了不少人的兴趣。

    人人问道:“你

    这药真的包治百病。”

    闭目养神的老头睁开一只眼,道:“那是自然,这些草药都是老头我九死一生从沧妄海底挖来的,包治百病,童叟无欺。”

    ——沧妄海底?

    是个人听到这都会翻个白眼,然后骂句死骗子走。

    但有个人不。

    她蹲在地上,白色的衣裙珠光蕴藉,皮肤细腻柔和,一看就是出生尊贵。但是动作却是非常随意不讲究的,伸手拿起一根黑漆漆的草药,掰断一一小块,直接丢到了嘴里,嚼了嚼。

    老头被她这举动气得瞪圆了两只眼,张牙舞爪扑过去:“哎哟,小丫头片子你干什么!还敢偷吃?——吐出来!给我吐出来!”

    白裙的少女见他扑过来,赶紧抱头叫嚷说:“我就尝尝嘛又没尝多少,我就看看你这药到底是什么,你那么激动干什么?”

    老头气不打一处来:“还没多少?我这药卖的多贵你知道嘛!就你吃的那么点,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白裙少女呸呸吐出一团黑草后,索性跟他吵起来,“还卖的多贵?你这不就是南泽州处处都是灵犀草吗,真以为把它涂黑了,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坐地起价啦?不要脸!”

    老头急得去捂她的嘴,只想把着丧门星给撵走:“哎哟,你这鬼丫头偷吃不成开始血口喷人!好啊,我今天就替你的爹娘好好管教下你!”

    白裙少女吓得尖叫一声:“啊,骗子要杀人灭口啦!”

    可老头还没碰到她呢,就已经被一道黑色锁链狠狠捆住了手。从黑暗中走出一个带着金色面具的青年男子来,很高、很瘦,皮肤苍白鬼气森森,像是一道亘古不变的影子。

    白裙少女见到来人,马上站起来,委屈又高兴地喊道:“飞羽!”

    言卿没有去看那个金色面具的男人。

    他看到白裙少女在起身的一刻,裙裾稍稍摆动,露出脚腕——那里没有血肉,只剩伶仃一根白骨。

    “小姐。”名唤飞羽的青年声音喑哑,在少女伸手要去扯他衣袖时却又恭恭敬敬退后一步。

    白裙少女似

    乎早就料到了这样的情况,吐吐舌头:“没意思。”

    飞羽说道:“既然没意思,那我们就回宗门吧。”

    白裙少女立刻把摇头:“我不,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才不要回去呢。天天呆在那鬼药铺又没个说话的人,再呆下去我要疯啦!”她想了想,嘀咕说:“哼,我跟这骗子吵架都比回去开心。”

    她的语气轻快,态度也娇。

    完全就是个十五六岁被家族千娇万宠的少女形象。可是这样的形象,和她并不符合。

    她举手投足的气质,应该是落落大方,温婉从容的,不是这样任性天真,跟没长大一样。

    言卿落在她只剩白骨的脚踝,又落到她脸上。白色羽毛的面饰,也不能掩盖那狰狞的被大火烧伤的痕迹。红色的疤,聚集在她的脸颊上。

    “飞羽飞羽,这里是不是有个拍卖场啊,你带我去看看吧。”少女估计只有十几岁的心智,烂漫活泼。眼眸清澈无辜,笑起来时格外纯真。

    飞羽沉默很久,哑声道:“好,您想去哪儿,我都陪您。”

    “好耶。”

    她高兴地鼓掌,没再理地上瑟瑟发抖的骗子老板。

    少女旁边的修士是大乘期修为,言卿不敢轻举妄动,往前走几步。

    但是从少女露出的半张脸,他已经猜出她的身份了。他并不陌生这张脸,相反他来南泽州,第一个熟悉的或许就是这张脸。琼鼻朱唇,精致无暇,唯一的区别或许就是,她的鼻尖上没有那一颗痣。

    当年云舟下仙宴,云鬟雾鬓,裙裾生花,言笑晏晏间倾倒众生。如今在这漆暗黑市,半蹲在地,一口一口嚼着枯烂草药。

    ……她是镜如尘。

    早在从回春派到忘情宗的路上,言卿就问过天枢镜如尘死了没有,天枢说没死,但是那么多年,怕是也销声匿迹,没人敢去打听。

    赤灵天火让她两腿残疾、修为废尽,现在看来人也失忆了。当初温婉亲和的浮花门门主变成现在无忧无虑的少女模样。也不知道是幸或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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