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秋桑一声惊呼,吓了车夫一跳。掀帘一望,见清瘦的公子面色惨白,淋漓鲜血从左肩汩汩淌出,不一会儿便染红了大片!

    “这......”车夫吓得脸色发青,哆嗦着说不出话!

    “大人......”秋桑嘤哭不停,紧攥着金疮药凑了上来。

    “我自己来。”顾七低喃一声,接过药却并未即刻处理,蹙着眉紧盯着车夫,“一天,能不能到国都?”

    车夫呆若木鸡,缓了半晌,用力点点头。

    “嗯,走吧。”

    平静的语气并未让他放松,那双好看的眼睛,分明蕴着杀意。

    这般行径,定是要办什么大事!

    对自己尚且下如此狠手,杀起人来,定是不眨眼的!

    涔涔冷汗从额角渗出,他当即跪了下来,朝顾七连连磕头:“大人饶命,我......我不过接了趟差事,定不会......”

    “明日午时,我要见到郡州城门。”她咳了两声,脸色越发苍白,“若差事办得妥当,便不会为难你。”

    “谢大人!谢大人!”车夫跪泣道恩,强撑着吓瘫的身体,猛抽了马儿一鞭!

    白日里被风吹得头疼,又颠簸一路未得好歇,到了夜里,已是身心俱疲。

    “嘶——”迷糊翻身时,扯到肩头伤口,疼得直冒冷汗!

    顾七叹了口气,缓缓坐起身来。借着帐外的火光,见对面的秋桑睡得正熟,发出浅浅鼾声。

    恍惚中,好像在风声中听到阵阵呜咽。

    起身掀开帐子,见车夫背对着自己,一边添柴一边抹泪。

    她无奈地笑了笑,悄声走了过去:“哭什么?”

    “大......大人!”车夫吓得倒地,连爬的力气都没有。

    一团黑影砸了过来,落到腿边发出“咣啷”声响。

    “这是盘缠,车后面的干粮,能装多少装多少,”火光映着她憔悴的脸,一双眼平静如水,不见半分戾气,“收拾好了便往回走。”

    车夫鼻涕眼泪凝在脸上,惊讶地张着嘴。都说撞见大人物密事,会被灭口。没想到,裴启桓竟愿意放自己回去!

    “裴大人......”他直盯着顾七,一只手悄然摸上钱袋,再三确认后,磕了几个响头,连夜背着包袱往回跑。

    翌日清晨,秋桑走出帐子,见车夫消失不见,一脸慌张地跑去禀报。却只听到顾七一声“知道了”,便再没了下文。

    临近晌午,总算望见了巍峨的城门楼。

    顾七深吸口气,朝马狠抽了一鞭,车子飞快前奔,顿时冲散了几个缓缓前行的队伍!

    “快让开!”

    过路的百姓听到声响,纷纷躲闪让出前路,见这发疯一样的马车奔到城门口时,跌下来一个人!

    顾七踉跄起身,拽着兵嘶吼:“我是泽州裴启桓,快,快去喊你们将军来!”

    守城的兵见她衣袍带血,登时吓得脸色大变,急忙上报。

    “裴大人!”她循声前往,见一人着盔甲,身后跟着十几个兵,正朝这边跑。

    直到跟前,才辨清来人,原来是苏铠。

    焦黄脸上透着红,野眉紧蹙,澄澄虎目里,映进染血的白袍。他上前扶住顾七,咬牙低吼:“谁干的?”

    顾七无力地摆了摆手,这狼狈模样,无一处不透着可怜。

    苏铠怒目而视,皲裂的手暗攥成拳,心揪得生疼,恨不能代他受苦,更恨不得将那贼人千刀万剐!

    直等到赵煜来,一声令派苏铠带着十几个兵出城追剿,又将顾七迎到将军府,城门口方恢复平静。

    一下午的工夫,户部侍郎裴启桓遇刺的消息,便在整个郡州城传得沸沸扬扬。

    坊间传言,此次遇刺,与前云麾将军唐鹤有关。

    裴启桓曾与他当街起过冲突,先前城外行刺的贼人,便是江北大营的兵。种种叠加在一起,自然形成了纠葛过甚,唐鹤对裴启桓心生不满,又心存嫉妒,才暗暗下手,欲除掉裴启桓。

    国都四处是官邸,这等消息,自然而然通过大臣传到宫中。

    翌日早朝,堂上大臣就遇刺一事争论不休。

    顾七静静在队伍里站着,借此分析着朝中臣子的派别。

    身材略显臃肿的武将,义正词严地喷着吐沫星子,指责唐鹤仗势欺人:“无风不起浪,先前抓获的贼人,便是唐将军底下的兵,岂知不是故技重施?”

    这是赵煜的人。

    她抿唇凝视,虽不记得这人的名字,却在此刻记住了他的相貌。

    一个孱弱的文官手持笏板,激动得脸色通红:“这分明是污蔑!上次的事情,便是唐将军无辜受牵,难不成遇到点流寇匪徒,都要算到他的头上?”

    这是唐鹤的人。

    偏护之余,不忘给赵煜下套,真真是混迹朝堂的老手。

    感叹须臾,听到队伍里传来厉喝:“一派胡言!国都有赵将军坐镇,一直都太太平平,哪里会有流寇匪徒!”

    “说不得,是有人故意栽赃,”那文官丝毫不示弱,干脆侧过身来,斜着眼睛瞥向顾七,“裴大人回都,先前可报了内廷啊?”

    刹那间,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纷纷看向顾七。

    去往荼州不过短短几月,年根将至,断不会开展工事,既无阶段成绩汇报,又为何回都?

    顾七悄抬眼,见龙椅上的皇帝如坐针毡,正直直盯着自己。

    她抿了抿嘴,跨步出了队伍,淡淡应道:“未报内廷。”

    “怎么样!”那文官抓住机会,昂着脖子将声音抬高,“裴大人回都,并未上报内廷,又无人知晓行踪,唐将军要如何设伏?”

    一时间无人能应,堂堂的户部侍郎,未经传召擅自回都,属大罪。

    先前同这文官较量的人,此刻纷纷偃旗息鼓。

    元承熙面露焦灼,两只手死死抠着把手上的龙头,硬着头皮斥道:“裴启桓,为何回都不报?”

    显然,他密召自己回都,是不想让元哲的人知道内情。

    “陛下容禀!”顾七手持笏板,跪了下来,“臣回都前,确实写了折子,岂料中途遇刺险些命丧,那折子也不知所踪......”

    先前的武官在队伍里嗤讽道:“若是流寇匪徒,抢粮抢钱即可,要那折子做什么?”

    局势稍有不利,那文官便站出来将话题引了过去:“裴大人远在荼州治水,回都作何?”

    顾七不慌不忙,朝元承熙磕头:“臣是回来请罪的!”

    一时间群臣哗然,唐鹤在队伍里站着,满眼戏谑。

    元承熙舒了口气,稳稳靠在龙椅上,严肃道:“说清楚。”

    顾七直起身来,将运送温泉水一事娓娓道来,既为荼州百姓求情,又为自己开脱。

    “若不是有过节,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去搞破坏?”

    安静的文官队伍里,忽地冒出一句,又将唐鹤推到风口浪尖。

    裴启桓任翰林学士后,便派往荼州治水,上朝次数屈指可数,连朝臣都认不清,哪里会有什么过节?

    除了唐鹤,再也想不出第二个人了。

    “按王大人的说法,唐某便是罪魁祸首了?”

    唐鹤沉沉笑了两声,跨一步出了队伍,“陛下先前派臣护送哲王殿下去荼州,臣在荼州待不过四五天,便快马加鞭回了国都,那个时候,荼州百姓皆停工准备过年,我说的没错吧,裴大人?”

    顾七跪在地上,脊背挺直:“没错。”

    “温泉一事,我丝毫不知,又何谈破坏呢?”唐鹤在她身后站着,垂眸藏尽眼底奸诈,整个人却如炸毛的狮子一般,随时会咬人。

    若纯是污蔑,自然不怕。

    偏偏这温泉水一事,是自己亲自叮嘱的。

    特意安排人在洐州城外盯着,只要荼州的百姓运送温泉,便会立即有人将消息送出,只为耽误运送的时间,让朝廷去治罪。

    可自己也曾三番两次叮嘱,不能伤人留下把柄。

    如今裴启桓受伤,依元哲的性子,定会咬着不放,若一朝将自己攀扯出来,反而不利。

    面对朝臣的议论,必须要据理力争,撇清关系。

    他不等顾七回应,便径直问起赵煜:“昨日听闻,赵将军派人出城追剿,可有结果?”

    赵煜脸色一僵,从队伍中出来:“陛下容禀,昨日臣见裴大人受伤,便派人出城搜寻,未见贼人踪迹。”

    “的确见不着,”顾七眉头紧皱,佯作愧疚,“臣两日前,为护温泉水遇刺,那群贼人见桶破,便瞬时藏了踪迹,过了这么长时间,想来也追不到了。”

    没有贼人,便没有证据。裴启桓只得咽下这口暗亏。

    唐鹤唇角勾起,整个人冷静下来。

    在前排保持中立的宋廉,此刻站出来恭敬道:“陛下,既没有确凿的证据,便不可轻易断罪。裴大人遇刺是真,想来的确有人在暗中破坏,还是要想办法,解决温泉水护送的问题。”

    三言两语,化解了两个人之间的矛盾,分派而立的官,此刻也纷纷承应。

    既免了对唐鹤的怀疑,又避开了裴启桓擅自回都的问题。

    元承熙望着宋廉,露出欣慰笑容:“宋大人所言极是,裴启桓,念你一心为荼州百姓,此次擅自回都,朕不再追究。至于温泉水一事,下来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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