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林中尽是蝉鸣。
顾七牵着马,目光穿过斑驳树荫,遥望着山顶晃动的旗。
“本将军记得,宰辅大人会骑马。”
她微微蹙眉,顿生出许多厌恶来。
“还盼裴大人用尽全力,莫要辜负了陛下隆恩。”唐鹤并未在意,反玩味更浓,指着飘动的旗笑道,“圣旨就在那,这可是你唯一的机会。”
顾七叹了口气,不自觉看向另一侧的元哲。只见他牵着一匹深棕硕马,挺直脊梁遥望前方。阳光落在玄色劲服上,领口金线隐隐闪着光。
似是有所察觉,元哲转过头来,见她与唐鹤如此亲近,一时间又醋又恼,脸色愈发阴沉。他强压涌上心头的酸,快速翻身上马。
唐鹤稍作收敛,走到旁侧,待顾七上马坐稳后,高声道:“陛下说了,您二位谁能将赐婚的圣旨带回来,便属天定姻缘,不允更改。”
说罢,抄起小锤,敲响铜锣。
“驾——”
霎时间,涌过一股劲风!
两匹马朝前疾奔,须臾间便跑没了影儿。
西山猎场,皇家园林。每每春猎秋闱,皇子和大臣便要在西山猎场围猎。对这,元哲再熟悉不过,不到一刻钟的工夫,便将人远远甩在了身后。
穿出树荫,是一片广阔的草地。顾七稍稍仰头,如火骄阳烤得自己口干舌燥,就连周围涌动的风,都是热的。她拽着缰绳,紧绷的神经一刻不敢放松,额上分明冒着汗,手脚却是冰凉。
忽然,马儿高高跃起!
身体随之腾起下落,她转头回看,原来是半人高的树杈拦在路中央。
再回过头,元哲竟甩开自己四五丈远,仍不知疲累地挥鞭疾驰。
他就这么想娶柳湘凝?
顾七一阵气恼,眼泪开始打转。看着他越跑越远,更是急得发慌。
“柳家小姐,温婉可人,本王思慕良久。望裴大人莫再纠缠。”
不知怎的,又想起他在朝堂上说的话来。每每回味,心中都不是滋味,却挥之不去,萦绕耳畔。
距离拉开,早已是必输的局。她神色恍惚,仿佛看到红烛高照,一对新人着大红喜服,欢喜拜堂......
不......不行!
她抽出腰间匕首,咬咬牙朝马儿狠狠扎去!
那通体浑白的健硕大马,猛然发出一阵嘶鸣!
这声音凄厉,引那棕马一抖,更让元哲心里发沉。
他勒紧缰绳,欲一探究竟,岂料刚回头,便见白马疾奔而来,马背上的人一手持着血淋淋的刀,一手用力拽着缰绳。那马儿发了疯,只顾前冲,背上的顾七摇摇晃晃,眼看便要摔下来!
元哲吓白了脸,腾身一跃,将她裹在怀里,朝旁边草地摔了下去!
“你疯了!”
顾七脑袋发懵,身子僵直,攥刀的手微微打颤。
触到一阵温热,僵硬的手稍稍一松,匕首被人抽走。她回过神,后怕得脊背发凉。
“可是伤着哪了?”
急切的声音稍稍发哑,却已是极尽温柔。
刹那间,似被什么东西捶了一下,激起心头悸动和慌张。她目光聚拢,辨清眼前这关切眉眼后,竟想大哭一场!
“这般费尽心思,为的是什么?”
耳边声音陡然转冷,眉眼中的关切尽消。
顾七深吸口气,并未回应。
“也罢。”
脑后大手一松,自己结结实实磕在草地上。眼看着元哲要走,她迅速坐起,将他拽了下来!
“你——”
不等他说话,顾七双臂环住那脖颈,用力吻向他的唇!
元哲失了神,整个人愣住。
生涩的吻,啃噬得唇边发麻,却也勾得心头发痒。他双眼半睁,既不挣扎也不回应,仿佛找到了浅尝辄止的乐趣,盼着时间能长些。
忽然,唇齿间传来淡淡涩苦,元哲剑眉微挑,顿时明白她这番所为。可他不气不恼,反趁人抽身之际,一把揽住她的腰,强势加深了这个绵长的吻。
阵阵微风拂面,不知褪去了谁的滚烫。
顾七只觉头脑发昏,不得不拽紧了眼前的衣领,却被他顺势压在地上。
“为什么要娶柳湘凝?”
她依旧未应,只用力咬着红肿的唇,勉强得了些清醒,却越发疑惑。
分明,自己是吃了解药的......
“迷药?”元哲勾唇一笑,狭长的凤眸映出她的吃惊和窘状,“跟本王想到一处去了。”
“你......”她一阵羞恼,欲将眼前这人推开,却如何都使不出力气。
很快,眼皮就开始打架......
腰间一阵吃痛,她乍然清醒,对上锐利眼眸。
“你既主动献身,本王自然受用。”
说话间,一只大手开始扯动腰间大带。
“别!”顾七慌了神,忙抓住他的手,用力晃了晃昏沉的头,“殿下......”
“为何要娶柳湘凝!”
“为了救她!”接连的逼问和胁迫,击得她溃不成军,说话间隐隐有了哭腔,“那殿下呢,殿下又为什么......为什么......”
话没说完,便再撑不住,昏睡过去。
偏西的日头,光线也变得越发柔和。
元哲盘坐在地,望着天边红霞,又垂眼看了看沉睡的顾七。掐掐算算,睡了得有两个多时辰。眼看着天要黑了,不得不将她抱起,打马而归。
过了许久,无意间提及此事,才知徐硕是按照自己的身量配的药,才致顾七昏睡了六七个时辰方醒。
两日后,元哲以摔伤为由,推了未完的比赛,更好似后续乏力,没了争抢的意思。柳纪纲见此,在堂上据理力争,欲极力促成哲王与女儿的婚事。
可越是如此,元承熙便越是多疑。终大手一挥,将柳家小姐召到大殿之上。
“臣女心仪之人,乃是裴大人。”
一时间,朝堂哗然。
柳纪纲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扬起手欲打,停在半空半晌,终是偃旗息鼓,绝望地闭上了眼。
“皇叔,”元承熙撇过头,见旁侧站着的亲王怅然若失,心中更是痛快,咧嘴一笑,“还望大度些,莫要与裴卿计较才是。”
元哲满眼失落,连配合都极为勉强:“那便,恭喜宰辅大人了。”
当天,皇帝赐婚的消息传遍整个国都。宰辅大人力排众难,迎娶佳人的故事,更在街头巷尾传为佳话。
九月初,大开的城门,驶进一辆再寻常不过的马车。
车中坐着的,是从荼州远赴上任的李景浩和胡宇杰。
枯燥一路,难得来到繁华国都,不免心生好奇。只见车帘一掀,探出一个脑袋瓜来。那人生得白净,笑起来总露着一排皓齿,明亮的眸子纯净无暇。
他望着前后熙攘人群,感叹一声:“当真是热闹!”
“那是,再没有比这里,更繁华的地方了。”车旁边跟着的小厮,面带神气的抬手遥指,“大人您看,这就是‘尚飨居’,是国都最大的酒楼。”
“真是气派。”
“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你我既来了这里,以后这些地方,定是常来的。”角落里的人清咳一声,眼中尽是嫌弃,“正事要紧,可不要耽误了拜见!”
“胡大人说的是。”他尴尬笑了两声,准备将帘放下。
“我家大人宽和得紧,岂会因这点子小事生气?”提起裴启桓,这小厮更是骄傲地挺起胸膛,生怕别人不知,自己是宰辅家的奴,“更何况,好事将近,我家大人正高兴呢!”
车中二人皆问:“什么好事?”
“还能有什么好事,自然是娶妻的大事了!”那小厮咧嘴笑着,“圣上赐婚,本月十五,迎娶柳守备之女!”
“今儿是初三,哎呀!”角落里静坐的男人,忽然着急起来,“景浩,咱们得抓紧备些贺礼了!”
“是,”李景浩点点头,“待安顿下来,便上街看看。”
胡宇杰嫌弃地瞥了他一眼。
真是不知,裴大人为何要提拔李景浩上来。此人全无城府,更不懂为官的门道。即便成为吏部侍郎,也褪不去身上那股子穷酸气。
自己曾多番提醒,却奈何他生了个榆木脑袋。本不想再理,可二人都是从荼州上来的,朝堂上还需互相帮衬。
“宰辅大人的新婚贺礼,可马虎不得,且长点心!”胡宇杰皱着眉头,俨然一副说教模样,“奇珍异宝咱们买不起,但好歹拿出三四个月的俸禄,买些个金银玉器。”
李景浩一阵为难。
自己做郢江郡郡守以来,恪守本分、勤勉清廉,虽有俸禄,却也着实少得可怜。如今要拿出三四个月的俸禄,去买那不能吃穿的劳什子,又有什么用?
更何况,自己从不认为,裴启桓是那等追逐名利、虚荣享乐的官。
“我觉得,倒不必如此,”他想了一阵,咧嘴笑道,“咱们车上,可还有百姓为大人做的席子枕头,用作贺礼,再好不过!”
“小家子气,这种东西,怎么上的了台面!”胡宇杰拗不过他,干脆不再说话。
“我家大人,最疼小公子了!”小厮见气氛尴尬,忙递进话来,笑道,“二位大人若想送礼,何不从小公子身上下功夫?”
“小公子.......”李景浩嘟囔两声,随即想起裴启桓在荼州收养的义子,笑得眉眼弯起,“我知道该送什么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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