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她眼中的渴望太明显了,伙长多看了她一眼,然后小心地把钱收好,才凑过来。

    “想赚点钱吗?”

    她犹豫地点点头。

    “一会儿我假装打你一顿,给你五个钱,怎么样?”伙长期待地搓搓手,“要是可以打脸的话,我再给你加五个钱。”

    她噎得说不出话,过了一会儿才张口,“……我给你十个钱,然后暴打你一顿,你同意吗?”

    伙长眼前一亮,“成啊!要不你也要打我们,这回还有钱拿,傻子才不拿!”

    ……太可悲了!军人的骨气呢!

    她在军营里打了半个多月的架,除了几个身强力壮,五大三粗的还有点不服气,总想跃跃欲试之外,大部分士兵已经处于躺平状态,打架时基本就捂脸抱头蹲地状。

    第一个这么干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兵,有张堪称清秀,至少比咸鱼出挑些的脸蛋,自称是怕破了相,回家不好娶媳妇所以这么干。当然不出所料,这孩子被大家疯狂嘲笑了一顿,但咸鱼也的确没好意思真下手打他,意思意思踹了一脚就算跟他打过了。

    ……然后捂脸抱头蹲地的人就越来越多了。

    当然偶尔也有处于“不服气”和“捂脸蹲地”之间的人,她端起饭碗,准备和今天的酱菜汤做斗争时,一个士兵凑到她身边,“咸鱼啊。”

    “……悬鱼。”

    “都差不多,”他说,“你这身手到底是如何练出来的?”

    ……她这身手哪里是练出来的,但是说也说不清楚,只能含糊一点,“天生的。”

    “我不信,”那个士兵撇了撇嘴,“你每天打我们,抢我们的饭,还不教我们东西,你自己说说,你羞不羞。”

    她嘴巴里含着一块粟米饭,觉得咽下去也不对劲,吐出来也不对劲,装在嘴巴里还是不对劲,最后只能艰难地用一口酱菜汤给它顺了下去。

    “我怎么就不羞了?”她说,“你也没说要学啊。”

    “那我现在说了!”士兵把碗往地上一放,“你来教教!”

    她这才发现人家早就吃完了,再看看自己剩下的这半碗饭,忽然感到一阵胃疼。

    高顺说她这身手士兵们学不了,学了也没什么用,她现在逐渐理解了是什么意思。

    从军队角度说,高顺的陷阵营是成阵的,对于士兵们而言,最重要的事情不是搏杀拼斗,而是阵型不能乱。

    阵型不乱,就不会出现防线缺口,撕不开缺口,对方面对的就始终是有建制有组织的兵团,每一个人都有着饱满的战斗意志,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同袍互为援手,这样的敌人是坚不可摧的。

    防守时依靠阵型和指令坚不可摧,进攻时也是如此,高顺不求速胜,不求乘胜追击,只求稳扎稳打,他手下不过近千人,能做到令行禁止已是不易,断然不会奢求队伍里出现什么格斗高手武林名家,对他来说,如臂使指比什么都重要。

    “士兵们有时会玩一个游戏,”他这么同陆悬鱼说过,“第一排的第一个士兵对第二个士兵贴着耳朵讲一句密语,第二个士兵传给第三个,这样依次传下去,传到最后一人时就会变得面目全非,多简单的话都是如此。”

    “……所以呢?”她有点没明白。

    “如果连一句最简单不过的话都不能顺畅的传递下去,作战时你又要让这些士兵如何明了统帅下达的每一条命令呢?他们在演武场上听你的锣鼓,看你的令旗是一回事,在混战中是另一回事,这些你想过吗?”

    今天也是被教导主任训得体无完肤的一天。

    从个人角度说,她的身手别人也是无法学习的。

    她这具身体看起来十分清瘦,丝毫没有肌肉虬结的模样。

    但一个正常人想有她这样的拳脚劲力,多半得是个膀大腰圆的魔山型选手。

    然则魔山还没有她敏捷,所以这的确是无解的。

    ……但也不是说不能教一下试试。

    她放下了饭碗,“你来打我一拳。”

    士兵想也没想,一拳就照脸呼了上来。

    “有点儿慢,”她躲开之后手痒想打回去,想想还是收了手,“再快点儿。”

    “还是慢。”

    “出拳太慢啦!”她说,“这是跟村口的老大爷学的拳法吗?”

    你这人教学水平不怎么样,气人的功夫真是一等一的好。

    士兵的呼吸声变得沉重而急促起来,眼睛也渐渐发红,每一拳都带上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终于在下一拳打过来时,她看准了一脚踹了过去。

    “打架的时候不要被激怒,因为被激怒的人是没有理智的,没有理智就没有章法,呼吸也会变乱,耐力也会变差,”她说,“当然,我这么说也是有例外的,除非你有信心在失去理智时也能活下来。”

    好学不倦的倒霉蛋趴在地上一时半会儿没起来,还是同伙的士兵给他扶了起来,垂头丧气。

    “明天我再试试。”他顿了顿,突然对着周围嚷了起来,“看什么呢有什么好看的!”

    周围发出了一阵乱七八糟的起哄声。

    “我看错你了!还以为你能打中一拳!”

    “又输了二十个钱!”

    “朱六,你刚刚被踢到哪里了!半天起不来?”

    “是不是踢了你的‘消音——’了?”

    ……不她不是她没有她做不出那种事别管他的“消音——”要不要,她这鞋还要呢!

    但马上又有士兵跃跃欲试地跳出来了。

    “我能试试吗?”这个长得也很禁得住打击的样子,“他腿脚不灵便是天生的!他们村的人都说了他阿母生他时——”

    “谁天生的!你会不会说话!”

    她挠挠头,“那就试试吧。”

    ……………………

    这个怎么说?她谨慎地没有立刻出言嘲讽,他不会也是出生时缺氧造成的吧?

    ……你好不容易在这里混到点人缘,气点。

    看了一会儿被人七手八脚拉起来的第二个学生,陆悬鱼认真想了一下。

    “你这个不灵便的腿脚,是后天练出来的?”

    黑刃好像被噎了一下,然后抑扬顿挫地评价了一句。

    你真是凭本事讨人嫌啊!

    远处的高台上,高顺内着铠甲,外着罩袍,远远地看着营地中那一片热闹景象。

    “陆郎君似是与他们相处得熟了。”功曹在旁谨慎地提了一句。

    身材高大的将军微微皱眉,“还不够。”

    “还不够?”

    “这一点情分,还不足够教她兵法。”

    功曹跟在他身边有一段时日,知道高顺心思缜密,为人最是谨慎,但纵使如此,也没理解他心里在想什么。

    这个年轻人是都亭侯府中之人,将来注定是要成为都亭侯亲信的,为何“还不足够”呢?

    “将军可是在忧心什么?”

    “这人虽有仁义之名,却不好功名,更似任侠。”高顺淡淡地说道,“我问你,我辈武人,最看重什么?”

    “兵书有云,‘将者,智、信、仁、勇、严也’,将军既有此问……”

    听到功曹不知所云的猜测,高顺心下叹了一口气。

    ——无论是为兵为卒,为将为帅,最重要的都是忠诚。

    文远曾经夸赞过这个少年“金帛不能动其心,美色不能移其志”,如此品行高洁之人,的确难能可贵,如果能得他一片忠诚,愿效死命,对都亭侯则有百利而无一害。

    但这个年轻人至今未曾开口表露过出仕的意向,都亭侯也未曾着意笼络,就理所当然地将他丢到军营来历练,这番行事就很不妥当了。

    ……然而都亭侯行事本来就不考虑“妥当”这回事。

    否则怎会以臣弑主,在董卓的蛊惑下杀了丁建阳呢?

    弑主之人,何以言忠?他又如何能开口,教那少年忠贞事主的道理?

    他与文远想法颇为一致,只能寄希望于陆悬鱼与并州人相交日久,自然归心,到时方能收入麾下。

    但在此之前,只希望时局莫再有什么变故。高顺这样忧虑地想,若这少年有一日站在他们的对立面,那也许会是相当可怕的敌人。

    高顺这样复杂的心思,反正陆悬鱼是想不到的。

    士兵们渐渐与她熟络起来,刚开始她去哪一伙抢饭吃,人家都会用两只眼睛怒视她来表达敢怒不敢言的丰富感情;

    后来她去哪一伙抢饭吃,成了营中士兵们十分热衷赌注,大家会研究她的规律,看她喜欢跟谁吃饭,讨厌跟谁吃饭,甚至还有人传授《陆悬鱼吃饭行动路线之我的心得》这种奇葩玩意儿;

    现在她捧着饭碗走进营地时,已经有人开始冲她嚷嚷了,“你是不是半个月都没来我这一伙啦?”

    “你看这个人是不是挨打有瘾了!”

    “再赌就光屁股挨打!你穿的是赵大狗的裤子!我是认得的!”

    “你才把裤子输光了呢!我的裤子是拿去让人家缝补了!”

    “你昨儿也这么说!”

    “前天也是!”

    “少废话!”某个脸上消了肿的士兵跑过来,一脸期待,“你今天来不来我们伙吃饭啊?”

    ……他们是抖?她有点恍惚,还有点感动,还是我变得比以前讨人喜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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