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头上爆发出一阵欢呼,  这是很正常的,那些云梯车都是庞然大物,耗费大量人力物力,  能在城下一把火烧了,阻止冀州军攻城,  这是极其难得的一桩功劳。

    但这样的欢呼声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冀州军短暂地退了一步,  在后方的命令下重整了阵线。

    但城墙上的守军还没有感到压力骤减,  冀州军就又一次开始攻城。

    他们不用云梯车,他们直接扛着梯子上。

    城上有滚油,城下有藤牌;

    城上有巨石,  城下也有巨石;

    城上还有许多种守城的手段,但城下总归有无穷无尽的冀州军。

    他们身上的铠甲像鳞片一样,  反射出黑黝黝的光,  缓慢而不可阻挡地向上继续爬,  继续爬!

    那些原本被困在城头的先登兵见了后援,  浑身立刻爆发出不可阻挡的勇气,  齐齐爆发了一声战吼!

    一步!一步!他们压上来了!

    城头的缺口从一两个变成了三五个,逐渐连成了一条线,守军开始不自觉地后退,眼睛的余光看着下城墙的台阶。

    城墙下也有守军,换了丈余长的矛,见到有敌军想下城墙,  立刻就纷纷戳上去。

    有人跳下城墙,  立刻被乱刀剁死;

    有人脚步迟疑了一步,  被下方射来的弩戳穿了大腿;

    终于有人一手盾牌,一手短矛,向下投掷,  密密麻麻的守军倒下一个,又有人将位置补上了。

    待到满身是血的臧霸赶了过来时,一声暴喝,拎着他的手戟冲了上去,短暂地又将冀州军逼回了城墙边。

    但只有泰山军擅短兵是不够的,只有臧霸一位武将擅长近前搏杀也是不够的。

    张超又退回来了,留下了许多部曲的尸体在外面,拼命保他回来。

    冀州军在受到接二连三的打击和阻碍之后,还是渐渐地又上来了。

    明明是盔明甲亮的兵团,顺着梯子慢慢爬上来时,身上的光芒却黯淡下去了,仿佛黑色的潮水,一浪接着一浪,渐渐漫过堤坝。

    潮水并不汹涌,先是顺着堤坝上决口的缝隙流下来,一股一股地,缓缓冲刷出一个缺口,而后缺口渐渐变大,缝隙也越来越多,流速就变得越来越急了。

    有冀州军在抬城门处的门栓,被守军得了机会,冲上去捅死,但门内的惨叫声又激发了门外同袍同仇敌忾的心,刻有军官在城外高声喊着,将冲车推上来。

    “用力地撞!撞开城门!杀光那群贼子!”那人咆哮道,“儿郎们!用力!”

    “砰——!”

    “砰——!”

    一声接着一声!撞在城门上,城门楼的灰土簌簌地往下掉,整个城池都跟着震了起来!

    可是片刻后外面又没有声音了。

    更高亢,更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

    “这也是许子远督建的冲车吗?!”

    ……也不知道许子远是谁,门内的守军灰头土脸地想,但肯定是个好人吧。

    许攸不是个愚笨的人,他在冲车和云梯上稍微偷工减料了一点,他自己也是知道的。

    但这有什么关系呢?决定成败的是明公这支冀州军,只要他们在,范城早一天晚一天都是能攻得下的,有几架不那么结实的攻城车并不会对战局产生决定性作用。

    但战场总是须臾万变的,许攸这样精明的人想不到,荀谌这样精明的人也想不到。

    他们各自有各自的打算,但总归是成竹在胸的。

    如海中浮舟一般,在惊涛骇浪里沉浮的人只有陆白。

    她拎着剑,睁着眼睛,人却是有些迷茫的。

    城墙已经不是他们的城墙了,到处都是冀州人,他们在城墙上跑来跑去,那些民夫们没能全部扔下去的石头现在变成了他们的武器,那些滚油和干柴也变成了他们的武器。

    他们肆无忌惮,向城内的各个方向泼滚油,洒干柴,扔火把。他们家大业大,不在乎这点辎重,他们只要这座城彻底燃烧起来!

    那些守在城门下的守军被城墙上的人扔下石头,砸得血肉飞溅,不得不撤走,再在片刻后,冀州人跑过来时,重新夺回城门。

    他们就这样在烈火与鲜血中厮杀,争夺每一座坊,每一条街,每一间房屋,每一寸土。

    那一座座黄土建起,低矮破旧的房屋在熊熊燃烧的一片绚烂中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幕,偶尔也会因房梁倒塌而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叹息。

    整座城池都在燃烧,它即将守不住了,陆白这样想到……但能守多久,就要尽力守多久。

    北门和西门是张超在守,粮仓和辎重是臧霸在守,而她的女兵们守在南门。

    这是离开范城的最后一条路,因此被荀谌派兵围在外面。

    他攻城时是毫不留情的,但只有南门始终没有攻上来。

    ……这是一种温柔的暗示吗?

    她也好,臧霸张超也好,毕竟不是她阿姊,他们没有一人一剑守一城的能力啊!

    有软弱的人——不分男女,已经冲向了南门,他们哀求她打开城门,哀求放他们一条生路。

    “南门没有冀州人啊!趁着现在!现在!开开城门吧小陆校尉!”他们哭叫道,“咱们可以逃得一条性命啊!”

    陆白感觉自己的嗓子很紧,说不出什么话似的,但她还是严厉地注视着他们:

    “你们岂不知围师必阙?”

    “……那,那是什么?”

    “若我开了城门,”她高声道,“军心立溃!”

    “退后!”

    “退后!”

    女兵们齐声高喊,拉开连弩,对着他们!

    ……但她们怎么会真的扣动悬刀呢?

    那不是冷酷残暴的冀州人,而是平时常常见到的健妇营的女兵啊!

    臧霸的泰山军也好,张超的部曲也好,平时总喜欢往健妇营附近溜达。陆白的军纪是很严的,行军打仗时想搞联谊是搞不成的,但女兵们有时喜欢说笑,有时喜欢唱歌,有时喜欢结伴去洗衣服,又或者去附近买点什么东西。

    那些傻乎乎的新兵也好,民夫也好,就在外面盯着看,也说不上看什么,似乎在这样枯燥而严苛的世界里,看一看与自己不一样的人就可以很幸福。

    何况那是一群无论相貌还是语言,都与家乡的姊妹妻女无异的女郎呢?

    因此即使知道她们也会上阵杀敌,那些汉子仍然是不太在意的——她们杀敌时,也只将一个后背留给他们,谁会想到她们的弩矢有一天正对着他们的胸膛呢?

    因此那些溃兵和民夫犹豫着,其中又有大胆的,推推搡搡地就上前了。

    他们的声音里带着哀求与绝望,以及富有诱惑力的说辞。

    ——他们都逃了,她们为什么不逃?

    ——快,一起逃吧?这座城守不住了,可是咱们还是青徐的好儿郎啊!

    ——咱们只要想办法渡河,重振旗鼓,咱们!

    陆白将身旁女兵手里颤抖着的连弩夺了过来,狠狠地按下时,远处传来了大地的震动声。

    城门开了!

    前排的溃兵倒下,后排又更加癫狂地冲了上来!

    他们再也不是他们了!

    他们所有人都只长了一张脸!他们挥起手中的武器,向着女兵们而来!

    这座城已经注定要陷落了。

    随着西门被打开,紧接着是北门,两座城门洞开后,再没什么能阻挡冀州军涌进来。

    他们的阵型还有些松散,但已经不重要,现在需要加快脚步,将守军从南门赶出去,赶进包围圈里去!

    在那之后,他便可以从容处置接下来的工作了。

    荀谌骑上马,身侧的卫士也立刻上马,又从身边人手里拎起盾,警惕地守在他身边,准备渐渐向城门处靠拢。

    变故就是此时发生的。

    先是有人含糊不详地跑过来报告,南岸的泰山军过了河。

    人数并不多,只有数百罢了,因此荀谌并未放在心上。

    但那些人很快冲破了城外严阵以待的包围圈!这就很让人吃惊了!

    荀谌一时没想清楚究竟是南门外的校尉大意了,还是援军太过勇猛。

    “旗帜上书来者何人?”

    “离远了只见到一个‘张’字!”

    这位俊秀的主将应了一声,眉头紧皱,心里反复地想,东平张氏确实是大族,来几个儿郎也不算什么,他也从未听过这群人之中有什么姓张的名将。

    张郃自然是名将,但绝不可能出现在这片战场上;

    张辽更是名将,但他总与陆廉形影不离,若是他出现了,自己就该担心陆廉也来了。

    荀谌这样皱眉想一想,总觉得漏了一个什么人时,城门处忽然骚动起来。

    有人从烈火里冲出来了,女兵也好,溃兵也好,冀州兵也好,全被他冲开了。

    那人带的兵卒不多,只有前面十几骑骑在马上,后面则是跟着跑出来。

    但他在最前面,不像个骑马的武将,倒像横冲直撞的猛兽——不!那也不是很恰当!倒像山上滚落下来的巨石,砸到哪里,哪里就房倒屋塌,哪里就树木粉碎。

    他手上的长槊像是要飞起来,划成了一道弧光,那些阵容松散的冀州军瞬间就被他撞飞了,撞散了!

    ——那还是个人啊?!

    有冀州军这样畏怯地向后退一步时,那人就像是狂风卷起的火焰风暴一般,咆哮着冲向了他们!

    “无胆鼠辈!认得燕人张翼德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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