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哦,她只好放走了他……我的小羊羔呀,蹦坏了她的牙,踢断了她的腿,踩碎了她的骨,忙追寻它的梦——侏儒他还走不远……一摇一晃哼着歌,路过提篮卖花女,拾朵新采嫩玫瑰,送她一夜无忧梦……”

    “那是什么鬼调,”摄影师摇着脑袋,扶着门走出来,脸色极差,满是牢骚地抱怨着,“该死,脑袋,我还记得我在餐厅——”

    记者有些微微吃惊这张颊肉深陷的脸,心里嘀咕着难不成睡眠还有此等骇人作用,而那主人正散发着放纵无度后的颓废和腐气的空虚,压下心中的不安,他欢快地说:“我的主编大人,您顺利地攻入了兰斯洛德的酒窖,成功喝到了他们最昂贵的私藏珍酒,也许太烈了,您还记得是男仆送您回来的吗,哦,我忘了——

    你好像甚至迷糊到不愿意脱衣服呢,这可吓坏了瑞泰特的小心脏,你得好好谢谢他的服务,他可累惨了。”

    摄影师狐疑地把手从衣服上放下来,“哦,这家伙可算做了件好事,现在几点了,怎么没叫我起来?”

    记者将餐盘推过去:“塔楼塌了,大家都忙着收拾废墟,我去厨房专门带来您喜欢的五分熟牛排、新榨果汁和甜点,你应该不会再想喝酒了,还有这里的巧克力糕点,非常厚醇香浓。”

    摄影师努力装出期待地坐下来,将棕红色的餐布抖开,系在他的长脖子上,记者突然不经意地扫过他脖子上的红色瘀痕。

    “没有你我可怎么办,米康索。”摄影师叹口气。

    记者朝摄影师举起自己的空杯,手有些颤抖:“我的荣幸——忠诚,高尚。”

    摄影师托着杯子,朝记者展开笑容,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对方的不自然。

    “忠诚,高尚,敬国王——等等,你说什么,这里的塔楼塌了?”

    记者充满怜悯地看着后知后觉的摄影师:“是的,我以为你知道。”

    “该死的我为什么知道,”摄影师反驳,脸部抽动着肌肉,反应过来,“你以为那和我有关系?!”

    他似乎被轻易地激怒了,随着他的动作,那双瞳孔失神了片刻,只是茫然而无措地喘着粗气在桌子上扫视个来回,摄影师闭上嘴巴,倏然走进自己的房间,在记者的注目下拿来平日饮用的水晶瓶,果汁粗鲁地随手倒在汤碗中,重新斟上葡萄酒。

    记者心惊地看着对方——肉眼可见地看到摄影师脸上僵硬的线条松懈下来,然而更多的疑虑从之而起,对方只有一个龙皮行李,里面装了摄影装备,这些多出来的酒瓶必将是从城堡而来,又是谁给了他这些东西。

    “好心给我一杯美酒吧。”记者举着杯子。

    摄影师将最后一滴酒倒入嘴里,“我的米康索,真可惜……已经没了。”他露出一丝满意的表情,整个人重新坐回桌边,开始享用自己的餐食。

    记者当下打算将这个空酒瓶偷过来。

    会厅内,摄影师熟练地工作着,记者转过头,将一切繁杂的思绪清理一空。

    “你看到的这幅画描绘了我参加的第一次战争,守卫战,我有幸在对抗黑巨人的主战场——黑珍珠之矿担任一名助攻魔法师,当时的宣传就是守住矿源,捍卫领土,保护平民,我很难形容第一次的参与,只仍然记得我第一次看到了铺天盖地的死人,并差点走不下床来。”

    “最后我战胜了自己,战胜了恐惧,这就是结局,”兰斯洛德夫人挽着记者的手臂,指着那个秘银座钟,那可富有陈旧感了不是么,“当地人送给我的纪念品,希望我不忘初心,勿忘战役带给人类苦难和悲痛。”

    “您是在那个时候就认识了佛西法修大魔法师吗?”

    兰斯洛德夫人笑而不语。

    三面墙壁上悬挂着十几张巨大的镶金肖像画,他们停在了最大的油画面前,欣赏着至今仍然栩栩如生的人物,大片的雕工细琢充斥着整块画布,这幅甚至延伸至二十米高屋顶的肖像画属于一对夫妻,两人各占据一方,隐隐以对立之势。

    为了追求逼真,里面的细节考究着实繁碎,细微到女人身上的每一缕蕾丝褶皱,抑或是高高束起的柔细长丝金发。

    记者看着画中女人的璀璨金发,已经有了几分了然,更别提另一个主人公的眉目依稀与兰斯洛德夫人有几分相似,便推断这就是兰斯洛德的血缘关系,最可能就是她已经逝世的亲生父亲,和那个允许接私生女回来的辛西娅,梅布家族有名的女政。

    梅布的容忍使得兰斯洛德后继于正统之外,但也因此让兰斯洛德重振光辉,她的后代并继续受到当权者的庇佑,茁壮着兰斯洛德一直以来稀缺的族人……这算是记者见过最不可思议的权衡交替,让他不禁对从未见面的前兰斯洛德先生和辛西娅·梅布抱以最大的敬意。

    兰斯洛德夫人怔怔地看着那幅画像,陷入自己的回忆之中,记者却未曾能窥到显露情感的痕迹,这里面应该有不少谈资可叙,但只望着发呆可不能体会其中星点的领悟。

    记者感慨了几声画技的高湛,随即转着脑袋,屋外的天气不太好,从早上起就没再点阳光,沉甸甸的乌云越来越浓厚,细看就能发现这些云层移动的速度极快,平日能偶遇的野鸟也未曾停留落地窗边,更不见往日充斥着草坪的年轻侍从和姑娘们。

    拱廊下的花卉已经挪走,半天不打扫的走廊已经落了一地的绿叶和断草茎,颇具一股荒凉的美感。

    管家仍然充当隐形人一样站在窗边,同样看着画像,看起来似乎和上一代城堡主人颇有渊源,记者皱褶眉头,顺着管家的视线,只看到展现了人物下半身衣摆和桌椅等摆设的画像底端,记者暗自料想着这个老朽物并没抓到自己实质性的把柄。

    冷不丁扫到摄影师,看着与平日不无区别的上司正尽职地守在机器前,记者忍不住去擦额头的湿濡。

    这些乱心思几乎让他错过了下面好些对话,好在兰斯洛德夫人没有计较是否回应,只是慢慢地叙述着,每一副画都充满了艺术,每一副画像也包含了特殊意义,记者本不会错过对方娓娓道来而引人入胜的叙述。

    “……这幅就是我在游历大陆西北,攀越高山的时候画的,”兰斯洛德夫人松开记者的搀扶,踱步到下一副画边,这让她提起了气力,声音也大了些,“有没有觉得这和其他画不太搭配?上面的人也未曾是兰斯洛德的祖先,是我旅途中见过的当地人,你可以称呼他为祭司,是族内最为德高望重的人,拥有着令人敬佩的阅历和品德。”

    “看起来他也充满了神秘力,”记者努力将注意力转到祭司身上稀奇古怪的挂饰上,“哦,那是象牙么,他们拿来做什么?”

    “号角,用来放牧和祭祀献曲用的,”她露出怀念而悲伤的表情,“五十年后,我故地重游,一切就都变了。”

    记者说:“是因为沧海桑田,老朋友都不见了吗?”

    兰斯洛德夫人摇摇头,手指碰触到油画上凹凸起伏的油料,感触着那里高山新鲜的空气和草长莺飞的碧蓝天际:“五十年后的这里,是战火纷飞的荒地,我记忆中湛蓝无际的天空,肥美的土地,甘甜的冷泉和居住此地载歌载舞的游牧人……都消失了,暗精灵毁灭了这里,让这里变成了充满鲜血和墓碑的遗弃之地——”

    “但您也为正义而战,也为了和平的未来而战,杀戮本身不美好,但为了制止更残酷的动荡,我们不得不背负起人类的使命不是么?”

    “那是我们都知道那不是历史的真相,看似美好的出发点往往参杂了悲痛和泯灭人性的暴行——”一个年轻的声音插入他们的谈话,记者闻声而看,精致的会厅门被悄然打开,不知何时有两人伫立在那多久。

    那是风尘仆仆模样的青年男人和精心打扮过的女孩,他们的模样都有些类似,由于得天独厚的优势,长得都格外的出众。

    兰斯洛德夫人毫不惊讶地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她招手:“我的小甜心,你什么时候到的?”

    年轻人走过来,变成小跑,最后一个猛然站立在于她面前,用力地抱住兰斯洛德夫人,轻轻摇晃两下,“你不知道我每时每刻都不能不想念你,亚摩。”

    兰斯洛德夫人感慨地说:“走的时候才到我的肩膀,如今高大而威猛,可见你在外面过的舒心自在——你真是无情又令人牵挂,我的威尔竟然从来不给我寄信,只让人知道你尚在人世的消息。”

    年轻人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鼻子,对着记者伸出手来介绍自己:“你就是斯德说的米康索吧,你好,我是威莱斯,亚摩姑婆最宠爱的侄孙。”

    兰斯洛德夫人锤了他一下:“已经没有了,你已经沦为第二了。”

    “谁是第一?”威莱斯装作气冲冲地说,兰斯洛德夫人看他的身后,门边的小女孩提着裙子走过来,犹如一个精致的娃娃,红嫩的唇色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格外突出,隐隐有逼人的吸引力。

    威莱斯转过身:“是哪个小家伙敢抢走我的宠爱,我敢打赌不是茉茉,她可太乖巧了,玛姬丽又沉闷,葛坦杰又不在这里——姑婆,告诉我,我会让她知难而退的。”

    兰斯洛德夫人笑着说:“当然是二十年前的威尔了。”

    威莱斯眨眨眼,垂头丧气地表示:“那我也不能突然缩小二十岁变成你无忧无虑的男孩了。”

    “记忆最宝贵,但只要你出现了,你会逐渐取代那个‘男孩’,重登宝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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