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画室里到处是笔刷的沙沙声,教授在画架之间穿梭,时不时站在学生背后盯着他们的稿子。

    “嘿,倒数第一。”背后有人轻声说,附和的笑声不大,只有附近四五个人扫了一眼。

    亚摩装作没听见,伸手用炭笔作参照在勾图,下一秒头皮传来一痛,亚摩咬牙转过头,班里的男生朝她笑着说悄悄话:“倒数第一,这次用什么成绩拉我们后腿?”

    “德拉柯先生,注意课堂纪律——”教授在后面点名批评。

    亚摩捡起头绳将头发重新扎起来,这一次她按照麦斯洛耶提议和以前施瓦格夫人的指导放慢速度,减轻笔的压力,一层层地顺着光线在素描纸上画阴影,留堂的几个学生也走了,教授完成改稿,朝着亚摩点头:“继续坚持。”

    亚摩露出笑容,朝教授感激地点头。

    她抱着笔记飞奔来到车站,这个时间点家里的马车早就离开,那里的公共马车只要付出几个铜板就能驾驶它们。

    飞马对付钱箱里的钱币不满意,摇头跺脚地喷气。

    “对,对,我知道一个包厢的钱不止这个,但我只有这些。”亚摩捂住自己空荡荡的钱包,和这些通人性的马争论了半天才被允许上去。

    亚摩一个人坐在四人座的包厢内,感到一阵严重的失重,一不留神头就重重地撞在车厢的木板上——车子在飞马的带领下凌空飞到天上,空中辽阔,车辆几无,它们没必要遵守交通安全,这辆马车横冲直撞,闯入一群在天空晚翔的大雁队伍中。

    亚摩刚露出的脑袋被狠狠啄了不下十口,那些愤恨的大雁还在马车背上拉屎,噼里啪啦地像是下雨一样。

    月光之下湖水宛若巨大的镜子,很快城堡遮挡住看向美景的视线,到达目的地的马车不断下降,发出沉重的落地声,灰头土脸的亚摩爬出马车,要死不活地说:“这就是一场噩梦……”

    她写的地址就是兰斯洛德城堡的厨房后院,所以这些马也是落在了这里,早等候多时的马厩车夫麦克欢乐地朝亚摩打招呼:“亚摩小姐,我刚想过去接你,没想你先回来了。”

    亚摩没好气地坐在矮凳上,手里塞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三个小时的旅途几乎让她快饿死:“下次我会按时上车的。”她实在太累了,回到楼上就倒在床上和衣睡着。

    “菲丽儿小姐收到了邀请,本来还有你,哦,我可怜的亚摩,”苏哀叹一声,紧紧抱了下亚摩,摸了把冰凉的脸蛋,见亚摩没反应过来,“你妈妈在楼上哭了半宿,本来老爷都愿意正式带你出去社交,不知道这样又要等多久。”

    亚摩坐在餐桌前,这才明白今天是周末,菲丽儿不是没起床,而是根本不在家里:“她们都离开了吗?”

    苏说:“本来有个小宴会,菲丽儿小姐要周一才回来。”

    她将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开始揉案板上的面团。亮堂的厨房内,烤炉散发着水果的香气,锅炉的水咕嘟嘟冒着泡,锅碗瓢盆擦得金银发亮,这所有的一切都让亚摩全身心的轻松愉快起来,显然苏对这一点更为清楚,苏重新对亚摩扬起笑脸:“我知道你喜欢,多做了几个水果派,如果这能让你觉得好一些。”

    后院的飞马已经得到了车夫麦克的悉心照顾,麦克拿着鬃毛刷和水桶,还将车重新刷洗成原本干净利索的模样,那些马都不愿意离开他,起内讧开始互相碰撞着要挤在麦克面前撒娇,如果是这样的块头,那么旁人就会觉得是一场灾难。

    后院的仆人惊呼着叫麦克赶快离开,受不了这些随时随制造垃圾的牲口。

    亚摩终于送走了这些学校霸马,苏也将热气腾腾的水果派端上来。

    苏认定了亚摩很难过,将所有甜得发腻的食物都扔到了她怀中,一个苍白的女人急匆匆敲门,打断早晨安宁,亚摩不得不将蛋糕塞到嘴巴里,才不至于被亚芙拉拽到地上,奶油的滑腻和水果的香气仿佛是她迷恋的世界,她的母亲毫不留恋地将她拖回人间。

    厄菲摩斯多在楼梯口朝他们点头:“亚芙拉小姐,亚摩小姐。”

    亚芙拉点头,她的手一松,亚摩翻着白眼用力抚摸自己的胸口。接下来她们沉默着回到自己的房间,亚芙拉用力摔上门,几乎等不到把门完全合拢:“你究竟怎么回事!”

    亚摩知道亚芙莱埋冤自己:“没什么。”

    亚芙拉看到了亚摩的表情,认定了什么:“他们是故意的,故意让你不去参加宴会,你现在都是个大姑娘了,我们不能就这样算了!”

    亚摩心里反驳,菲丽儿根本不屑和自己生活在同一片空气里,她比那些兄弟们更无视她,亚摩忍受着亚芙拉的唠叨,打开自己衣柜,准备换衣服去书房写作业。

    “我们来这里就是个错误,但现在不是讲这个的时候,”亚摩随口敷衍她,“我要补作业,还有事么。”

    城堡生活没有亚芙拉想象中那么美好,和日益增长的富足享受匹敌的,只有越发不能忍受的抑郁和愤怒。亚芙拉看着没有理解自己的女儿跪在地上将首饰盒从柜子里掏出来,知道亚摩甚至懒得赞同。

    “不,我们要争夺自己的权利,”亚芙拉打断她,“这都是你该得的!她不应该欺辱我们!”

    “你和菲丽儿应该得到同样的待遇,尊贵小姐的待遇!你在街头玩石头的时候她已经和富豪贵族们打交道,成天游走在阿谀奉承中,她脚下是金币铺就的地毯,我替你策划了这么久,竟然被那贱人轻轻松松被破坏了一切——菲丽儿十三岁就参加正式宴会,你已经晚了三年。”

    亚摩坐在地上看着亚芙拉还在歇斯底里地走来走去,打开自己的首饰盒,里面空荡荡的没任何东西驻扎过的痕迹,而自己名义和身体上的母亲还在不知疲倦地说:“你知道她们叫我什么,小姐,亚芙拉小姐……亚斯洛德的称号永远不会降临我的头上,当然,也不会给你!都是因为庄园还有个正经的女主人。看看那些下等人叫我们什么——见不得阳光的老鼠、蝼蚁、吸血虫,她们将我们接到这里,我每天都担心吃进去的是毒药。”

    “妈妈,”亚摩揉揉耳朵,实在厌倦每次这样的言论,“下次吧。”

    “如果我是你就会想着如何补救,”亚芙拉絮絮叨叨,越发觉得这种被约束的生活难捱,她又怀念起雪山小镇上购物的痛快和众人那些嫉妒又羡慕的样子。

    “要不是为了你,我们根本不会来到这里,除了生活有了着落,我甚至不能出席正式的场面。没有珠宝,没有礼服,没有裙子舞鞋,我每天只能从这里走到用餐厅,如果她在,我甚至不能出门……我求了那么久的机会,被那个贱人给轻轻松夺走。如果你能讨好老爷,我就可以借口给你争取更好的资源……你甚至都比不上小波比。”

    “但是你没本事,为了我,这究竟是为了谁!?”亚摩脱口而出,那个“贱人”直接刺痛了她的脑子,或者是“小波比”这样亲切的昵称。

    亚芙拉吃了一惊,亚摩胸口涨得深疼,这种气愤她一直都有,那就是每次和人打架的时候,她因为亚芙拉的话让愤怒瞬间燃烧了自己。

    “你认为那都是下等活,是因为从来都不干,你说是为了我就该好好看看你的手,你永远不会去做家务,也不会赚钱,你不是为了我,你是为了过好日子,才会到这里来!”

    亚芙拉后退两步,目瞪口呆:“你,你竟然这么和我说话。”

    亚摩疲倦地盯着一片狼籍,这种争执真没什么意思:“我很累了,你先回去休息下。”

    亚芙拉抓住她的手腕:“你别被她们蛊惑了,我是你的妈妈,还有谁会为了你好,你就该好好想想,没有我去求老爷,你就永远没有学习知识的权利,就这点,你就该好好听我的话。”

    “那我们在这里就该夹着尾巴做人,而不是整日做白日梦想当这里的主人,”亚摩站起来,将自己手上的首饰盒扔在了亚芙拉面前,“我每日都不想回家,不是因为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而是你,你!——”

    亚芙拉僵硬着身子,看着亚摩指着地上摔破的盒子冲她叫唤着:“你甚至都没有做母亲的资格,如果愿意,我宁愿厨娘当我的母亲,你瞧瞧你的尖酸刻薄!你别总讲着为我好,你哪次是真的为了我,珠宝首饰和钱财都去哪里了,如果你真的要这么说,我得让亚斯洛德先生好好评评理一个母亲为什么要偷窃自己的女儿——”

    “不可以!”亚芙拉喝止她,“我没有像样的衣服首饰,我是为了我们俩的脸面!”

    亚摩受够了这样苍白无力的借口:“那是你的脸皮,你的尊严,那么你就应该好好乖点,不然我会带着你一起回到污水遍地的城镇,还是说你愿意和约什一起在肮脏的铁铺一起度过接下来的日子,对了,还有你的小波比!我说到做到!”

    亚摩看到亚芙拉露出这样陌生的目光,眼里的惊恐与不可置信让她畅快极了,她现在根本不后悔自己做的一切,只要让亚芙拉的计谋得逞不了。

    亚摩打开门,几个年纪大不了几岁的女仆慌忙站直了身体,瑞丽正捧着折叠好的衣服站在最前面,亚摩眼里的泪水滚滚,将这些偷听的家伙的面孔全都记下来,她抬着下巴:“有什么好看的?”

    那些人一哄而散,亚摩挺胸走出走廊,还好她生气前吃够了东西,不然没出席午餐的话一定会后悔错失餐桌上的特色羊羔烤肉,亚摩躲藏到了顶楼的天台上,让所有人都找不到的角落,躲在厚重暗红帐幕后面静静听着几声焦急呼唤从她身边而过。

    厄菲摩斯多掀开帐幕,看着亚摩抱着素描本躲在角落:“小姐,你可跟洛希波五岁爱做的行为一模一样。”

    亚摩抱膝说:“我曾经偷过东西,这不是正确的事情,对吗。”

    厄菲摩斯多说:“那你改正了吗?”

    亚摩没回答,厄菲摩斯多说:“既然如此,那就再也不要犯错误吧。走吧,玻璃房的蔷薇花开了,你也许不想错过它们。”

    亚摩默默站起来,直接伸手抓住他,厄菲摩斯多摇摇头,将帕子塞到亚摩手里:“亚摩。”

    晚餐上的气氛非常压抑,亚摩坐在长长的桌子尾端,亚芙拉因为早上的争吵变得非常乖巧,时不时将食物差使人端过来,庄园真正的女主人带着几个子女还在外做,这是各种意义上亚摩做心目中的一家人团聚,是的,只有三个人……那个被人尊称为老爷的亚斯洛德先生坐在主位,他的左右手都空着座位,空置的金质餐具一尘不染地一次摆开在他的身边——仿佛这里有着幽灵在用餐,这像是一巴掌打在了亚芙拉脸上,让她少痴心妄想些不切实际的白日梦。

    亚摩面无表情地机械着切割着盘子里的牛肉,刀具在瓷盘上时故意发出锯子般的声响,但是兰斯洛德先生完全不在意,他有着一张令女人们都钦慕的脸和与生俱来矫揉造作的姿态,正有条不紊地吃着晚餐,偶尔端着葡萄酒品尝,亚摩为时不多地与父亲的相聚就是在这种情况,她无数次想着,这样的男人为什么会看上自己的妈妈。

    于是她将目光转到对面,亚芙拉专门穿了一件低胸浓绿绸缎晚礼服,拇指般大小的珍珠耳环在耳垂上挂着,兰斯洛德先生终于注意到这个女人,饶有兴趣地向亚芙拉眨着眼——当然是在女主人不在的情况下,亚芙拉回以笑容,眼里的光快要溢出来。

    亚摩有些恶心,这一幕可看起来奏效——就凭一件几乎包裹不住肩膀的裙子和价值不菲的首饰,亚摩清清嗓子,打断他们的调情:“先生。”

    兰斯洛德目不转睛地看着亚芙拉,随便应付着亚摩,不得不说,他的声音低沉又富有吸引力,亚摩想着有可能是年龄在做怪。

    他说:“怎么了,我的亚摩。”

    亚摩忍耐着自己的怒火和气血上涌的恶心:“我的成绩单需要长辈的签字。”

    兰斯洛德将目光转移到这边,看着亚摩几秒,感慨而有些遗憾地说:“我会让厄斐摩斯多给你签字的。”

    亚摩将最后一口肉塞到嘴里,食物让肚子的饱腹让自己好过些,她站起来鞠躬:“谢谢您,我吃饱了。”推开椅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厄菲摩斯多悄无声息跟上她,将她送到卧室,厄菲摩斯多站在亚摩的床边的地毯上,对着一屋子乱糟糟的模样熟视无睹。

    床上乱糟糟的被子有四分之三在地上,真庆幸这屋子一尘不染,不然会给女仆们造成多大的困扰,书包没有好好呆在桌上,更多是和地上的被子扭成一团,衣柜敞开,衣服像是被洗劫一遍,藏在底下的几个首饰盒被肢解,零件撒了一地,进门的时候这位厄菲摩斯多的脚差点遭到袭击。

    亚摩犹豫了几次将皱巴巴的成绩单递过去,顺便将乱扔的内衣用鞋尖踢进了床底,厄菲摩斯多弯腰,将自己的笔拿出来,在纸张上签了个任谁都认不出的名字。

    亚摩叫住转身的厄菲摩斯多,厄菲摩斯多转身过:“亚摩小姐?”

    亚摩指着分成两半的首饰盒:“我,我想要个能装的、结实点的盒子。”

    厄菲摩斯多理解地点头:“我记得二年级的低级魔咒书就能找到有一些极其简单又实用的咒语。”

    “这……要多少钱?”

    厄菲摩斯多眼里有些同情地看着她,显然知道白天的闹剧:“如果您愿意的话,一枚银币就可以得到比较漂亮的珠宝盒,鉴于夫人给您的零花钱,这足以买上好几个了。”

    亚摩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被拆掉的首饰盒,连自己都同情自己,那就是说没有额外的钱给自己了,她的确没有理由去强求什么,于是理解地点点头说:“非常感谢您的提议,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的房间不要让不相干的人进来。”想了想,她又添了一句:“女仆也不需要。”

    “哦,”她捏着嗓子,学着那些讨厌的女仆私底下装模作样地说话,“她竟然都不让人进去打扫卫生,打算将屋子变成充满臭气的垃圾堆吗。”说完,亚摩抱着肚子阴翳地笑了两声。

    “请不要这么说,”厄菲摩斯多笑了起来,包容地看着亚摩说,“我会让她们管好自己嘴巴的。”

    整理完房间后,亚摩叹口气,撅着屁股跪在床上,几乎把脸贴着那本有两张脸那么大的厚字典上和笔记对照查阅,昏暗的灯光照在她面前,各种颜色的插图和潦草的钢笔字迹混在一起,几乎跳起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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