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我会看得上那个位置么,”哲罗斯哼了一声,他没有亚摩想得那样轻松,在各色矿晶的照耀下,他的脸变得苍白诡异,他的心也没有铁石心肠到被揭穿身世后无动于衷,“亚摩,你在骗人,我知道外面根本没有埋伏。”
“你可以走出去试试,我不会拦你。”亚摩平淡地说,手下使劲握紧了剑柄,刚才被握住的手臂还传来阵阵冰冷,哲罗斯的体温凉得超出常人。
哲罗斯却十分笃定:“哈特奈尔,你在这里碍手碍脚。”
哈特奈尔冷汗涔涔,眼珠子乱飘:“你确定我出去?”
哲罗斯将手杖扭动,里面赫然是一把藏在其内的利剑:“我会误杀你,别怪我没提醒你。”
哈特奈尔头都不扭,狂奔出去,亚摩在话还没落完就重新跳了下去,锵——两柄剑碰撞在一起,刃在摩擦中发出嘶鸣,擦出一片碰撞的火花,他们同时在武器上注入了魔力。哲罗斯垂涎地盯着亚摩发亮的手臂,他的眼里发光,不仅仅是反射,更是他露出了兴味十足的惊喜,危机时刻他从不顾及自己的生命:“这就是你在若夫列耶活下来的理由,亚摩,你没有受到改造身体的后遗症么?”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亚摩的招式变得悍然不顾,逼得哲罗斯节节退后,她想追上哈特奈尔,这个老鼠再逃恐怕下次就更不容易抓住,她不能再等几十年——想起他们刚才的对话,她的心就不由自主地开始作痛。
哲罗斯扔出利剑,将亚摩当作飞镖射出的匕首击落:“招数重复就没有效果了,你得知道的。”
亚摩回劈,哲罗斯已经避开和亚摩正面冲突,朝她讥讽一笑,身子却扭转逃离,往楼上跑去,亚摩知道希尔兹不是对手,立刻放弃追哈特奈尔,紧跟奔向二楼。
果不其然,哲罗斯首先选择了希尔兹隐藏的房间,那里放着他“一身家当”的木箱——里面都是价值不菲的珍宝稀奇,就在他要抓住木箱的时候,书架旁突然伸出一只手,往上一抛。
摘掉木塞的瓶子飞到空中,漫天飘洒出白色的粉末,粉末好像遇冷凝结的水雾,在黑暗中反而无法被捕捉,只有希尔兹知道那些粉末落在地面会立刻消失,但沾到哲罗斯身上瞬间点燃,如他所料,幽蓝的火苗迅猛地窜上了他的脸。
希尔兹心中怦怦直跳,露出个庆幸的笑容,下一刻,他的笑容僵住。
哲罗斯飞快地扯掉衣服,另一手护着脸再次冲向木箱,同时亚摩赶到,站在门□□出一箭,将他伸出的手钉在了墙上。
箭尾震颤,哲罗斯毫不犹豫嘶吼着从墙壁上撕下来,被迫留下一个血掌印,抬起痛到极致扭曲的脸,残忍又怨毒地看着他们,这下他终于被激怒了:“原来还有你,希尔兹,我真没有想到你竟然有一天会伤到我。”
希尔兹一刻都不敢移开视线,火在哲罗斯脸上逗留了片刻,真真切切——只眉毛烧得微卷,那些幽蓝的火焰便好像被皮肤吸收进去,消失得无影无踪。希尔兹瞳孔放大,不可置信地退后了几步,他求助般飞快看了一眼亚摩,动动嘴唇,好像想要说话。
他看到了什么?
亚摩微微吃惊,一步步过来,将剑向旁边一扫,把希尔兹护在身后:“你已经无路可退了。”
“你以为我失败了?”哲罗斯没有管脚下的箱子,摸着自己的脸,继而他死死盯着希尔兹,脸上出现誓不罢休的表情,“亚摩,至少你的老熟人逃了出去,哈特奈尔总是和我提起你。你真是比他口中还狡猾、难缠,但我却更加肯定,我只要除掉你们两个,我就能顺利离开。”
“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不,不……公爵,”希尔兹发出一声呜咽,衰弱地插嘴道,“我们放他走。”
明明哲罗斯会喘气,动作灵敏,希尔兹却知道只有死物才不会被肃清者的专门火焰烧伤,尤其是他还完好无损!这已经超出了希尔兹所掌握肃清者内部的知识,出于对未知的恐惧和哲罗斯看他的目光,希尔兹的双腿已经软得无法支撑加入他们的决斗。
常年的享乐主义下,他格斗技巧早就退化成三脚猫,如果和普通人对战,他和其他肃清者出其不意下能毫不费力,但在哲罗斯面前,他非常确定自己接不下对方的任何一招,一旦被近身,他恐怕一下子就被杀死。
希尔兹眼里的狼狈男人已经变成了超出预知的怪物,尤其是他还在蔑笑地盯着自己,希尔兹瞬间确定他肯定要除掉自己,他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强撑着快速解释道:“他不是人,公爵,他不是活人,我的火本该把他烧死。”他的药剂是统一分发,只能烧死活人,要杀死一个不死物,简直是无稽之谈。
哲罗斯突然就握紧利剑冲上来,亚摩横臂一挡,两人瞬间交缠在一起,亚摩却觉得背后有动静,不是希尔兹!她扭身侧目,从卧室出来的黑影从后面窜出——假扮哲罗斯的下人,更有可能是——亚摩来不及多想,手环一抖,装有矿晶的布袋落出,她的脚用力踩下,快速支撑起半圆体的魔法保护罩。
碰——
哲罗斯的利剑和黑影的武器同时到达,撞击产生的强光使亚摩和希尔兹不得不闭上眼睛。等到希尔兹再次睁眼,眼睛上挑,看见了勘勘停在头顶的利器,除开哲罗斯的利剑,还有一把非常修长的四棱锥体,足足有手臂那么长的钉子,希尔兹瞠目结舌,泄劲般向后跌坐地上。
哲罗斯的利剑发出磨损的拉锯声,保护罩闪烁不停,那是一层层保护罩不断被破坏的趋势,亚摩挥剑向前顶去,从保护罩内主动脱离,背后的黑影立刻放弃攻击希尔兹。
亚摩左手拿弓,右手拿长剑,不停地防守移步,在看清那人的脸时,她心中一痛,对方手里的武器划向亚摩胸前衣袍,却没有破坏衣料。
亚摩扔掉弓箭,朝黑影竖起手掌,整个身体都散发着金色的光芒,黑影被逼得无法靠近。
“对,对!”哲罗举起利剑,但他所处的这一侧并没有受到阻拦,亚摩对他的反抗没有刚才强势,他狂喜地压下自己的利剑,不断地将亚摩握着长剑的右臂向下压去,直至刀刃碰到亚摩的脸颊,哲罗斯充满血丝的双眼逼视着,仿佛从她身上看到了令其无比惊赞的地方,“杀掉他,亚摩,为什么不杀掉他!”
亚摩的左手冲出一道光来,照亮黑影的身体,将人撞出去,如果她愿意的话,这道力量可以当场把他击杀。
她下不去手。
在黑影不知疲倦地冲回来时,亚摩双手握住剑柄,再次缠上哲罗斯,哲罗斯比起她所正面打斗过的敌人中,的确能排上前列,但魔法师们都依赖外界和魔力,比起擅长近战的斯德和米迪立差远了,亚摩很快找回状态,利用哲罗斯挡住黑影,不断将他们带离保护罩,黑影的攻击处处受制,被亚摩瞅准机会踢飞。
“看到他你下不了手了吗?!”
哲罗斯叫道:“是因为你有愧疚,你清楚的知道不是我杀了他,而是你,是你根本没有保护好他,亚摩,波比可是经常在我们面前提起他格外令人钦佩的姐姐啊!”
希尔兹:“……”
在哲罗斯不断的言语刺激下,亚摩的脚底下终于亮出偌大的魔法阵,繁杂的绘图形成立体的交错勾线,魔法阵中往外扩散出数条黑色藤蔓,直奔黑影,黑影重重地绊倒在地上,顷刻将黑影缠绕得密不透风。
另一部分藤蔓爬上哲罗斯,捆住躯干,缠绕在他的手臂,哲罗斯吃痛松开利剑,亚摩挑飞,用力刺进哲罗斯的胸膛。
哲罗斯先是错愕地垂目,久久盯着自己的胸膛,扯着嘴角说:“好,好样的,杀了我也一样……”
亚摩缓慢抽出长剑,也同时带走了哲罗斯的力气,他的身体重重地坠在地上,他落黑的视野中,只有亚摩暗藏怒火和伤心的脸,她看着哲罗斯闭上眼睛,然后失力地杵着长剑跪下来。
希尔兹眨动眼睛,望着眼前的一幕深深吸了口气,将他笼罩于内的保护罩还散发着威力,他忍不住敲了两下,不知道是感慨什么:“天呐……”
亚摩站起来,平地踉跄了一下,拖着长剑来到黑影前,颤抖地去摸他的脸,仍待着一丝希望地呼唤着:“波比?”
她的手散发着微微的黄光,像正在闪烁的星辰,又如很快即将泯灭的萤火,一点点地顺着光滑的脸颊,摸到额头,微光照出来人的面孔,那是一张她很久不曾梦得的相貌,因为多年分离而产生无法抹除的生疏,却又有令她无比熟悉的地方。
哲罗斯口中的“波比”。
他就藏在这座宅子里,没日没夜充当着一具没有灵魂的人偶,被哈特奈尔制作,于是在和她对话的时候,空洞得令她无法辨认出来。
她的小波比,曾经被蛊惑、离开她的小波比,拥有着软绵绵的卷发和懵懂的眼睛,拥有着一身怀才不遇的本领却怯弱无比的性情,他会握住干瘪的红苹果,有些怯懦又孺慕地期待望着她。
少年人的身体已经褪去,变成成人的模样,轮廓硬朗,皮肤紧实,卷发变得粗脆,眼睛也闭紧不睁,但是他合上眼眸的时候,能无比清晰地辨认出继承了他母亲的容貌,长长的睫毛好像不是因为亚摩的触碰而抖动,而是他正陷入美梦的沉睡。
“波比,你能听见我的声音么……”亚摩的声音低下去,根本没有抱有希望地问道,她已经快要记不起他们最后一句的对话是什么,手慢慢地覆盖在波比的眼睛上,又呼唤了一遍。
他们杀了你。
她震惊无比地挪开感触到痒意的手,就见波比缓慢又确实存在地颤动着睫毛,然后睁开一双无神的眼睛。
他的瞳仁倒映着亚摩:“姐姐。”
亚摩的心跟着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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