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这话,正仪态万方端着盘子待命,笑容甜甜的女荷官面孔瞬间僵硬。胡焦黑乎乎的脸膛更加黑了,脑门皱出一个大大的“川”字。熊胖子则眼冒金星,天旋地转,差点没一口鲜血喷出。

    少女不解地瞧了瞧对面几个人,觉得他们好生奇怪,忍不住掩嘴咯咯笑起来。

    声音不大,很清脆,很欢快,仿佛春风里,暖阳中,一队洁白的鸽子轻盈飞上蓝天。

    满江红也雷得外焦内嫩,却被笑声感染。如春风吹拂千里冰封,现出湿润,冒出了嫩芽。

    “送给你。”

    他拈起两枚百万筹码递过去。

    “啊,不要。”

    少女退后半步,扫了扫贴壁摆放的一长溜老虎机、苹果机、捕鱼达人,为难地说道:“我又不会玩电子游戏。”

    一直到现在,她都把赌场当成了游戏厅,把筹码当成了游戏币,以为顶多用筹码打积分兑换文具盒、布娃娃之类奖品。她又不是小孩子了,还玩这个。

    胡焦实在忍不住,黑着脸好像谁了欠八百万似的,转身蹬蹬蹬上楼。

    李梅从苏果儿身后一个箭步窜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凌空摘物,一把从满江红手中抓下两枚筹码,哼道:“小气!要不是沾光果果的福气,你赢得了这么多?”

    她虽然是无心乱讲,却一语中的。

    如果没有苏果儿的协助,满江红连胜闯关的纪录必然在扑克牌盲赌戛然而止,可能连一根毛线也带不走。

    所以分一千万合情合理。

    但小满哥知道,这么单纯的少女暴得巨款并不是一件好事。

    不是小气,只是小心而已。

    他怔怔望向李梅,嘴角微勾,眉梢上挑,无声地笑了。

    这菇凉,够彪悍。你确定你不是南澳镇李小鳗失散多年的妹妹?不过我可不是脸皮比纸还薄的龙九哥哥。

    李梅毫不客气地回瞪,终究心虚,别过脸去。

    她知道,他认出了她。

    当时她只是唯恐天下不乱,起哄乱喊“再赢一局,今晚我跟你走”,又不是玩真的。

    苏果儿不解地把目光来回睃,觉得他俩也变得好生奇怪了。

    “也谢谢你。”

    满江红再拈出两枚筹码递给李梅。

    李梅优雅地拿捏兰花指接住,没回一句谢谢,也不讲刻薄话了。本来就是嘛,本小姐带果儿逛赌场,功劳大大的。

    熊胖子被苏果儿一句话气得讲不出话,过了好一阵子才缓解。眼睁睁瞧对面三人有演出一幕长长的狗血爱情神剧迹象,实在忍无可忍,趁空当机智地插嘴:

    “先生,请让我们帮您兑换筹码吧。”

    熊胖子的声音不轻不重,甜腻腻的,饱含热情与尊敬。

    他也不想如此,就算面对“赌神”也没有这样谄媚过。可不久前胡焦悄悄下楼,传达了海雨的一道奇怪指令,不让客人纳税。

    奶奶个熊,有这么玩的吗?光头鸟人赢走六千七百万不说,还要替他解决两千三百万的税,等于亏损九千万。虽然赌场也不会老老实实上缴税款,会想尽办法做平账目。可这不是增加了财务风险,最终还是要老子收拾烂摊子么?

    尽管心中破口大骂老板土包子,用江湖手段操作现代企业简直愚不可及。可端着人家饭碗就不能不服管,熊胖子只能老老实实照办。

    他不蠢,也知道海雨没疯,当然要把功课做足让光头鸟人满意,快快去祸害别人吧。

    满江红点点头,并不知道赢钱交税这码事。

    漂亮的蓝马甲女荷官将百万筹码一五一十转移到托盘上,由熊胖子领着款款前行,两旁保安好像仪仗队一般护卫。

    赌场入口的右边是吧台,左边设了筹码兑换处,一进门就瞧得见。

    三个年轻人不紧不慢吊在荷官身后,不知道李梅伏在苏果儿耳边讲了些什么,后者吃一惊,非要从对方手里抢回筹码,李梅坚决不给。少女望了望四周好奇的目光,委屈地放弃努力,可是小脸绷得紧紧,风雨欲来。

    满江红和众保安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听见。

    半路遇到了曹查理。

    赌场先前只出不进,现在才开放。这货刚刚挤进来,瞪着托盘上数千万筹码差点把眼珠子滚落地,颠三倒四讲不出一句囫囵话。

    进了兑换处的贵宾室,少女果然爆发,坚决不接受两百万馈赠,背转身抹眼泪。

    满江红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还两块钱你高兴成那样,怎么送两百万反而不要,还哭鼻子。

    李梅清楚苏果儿的小心思,叹口气递回两枚筹码。

    十七、八岁的少女格外敏感,对钱是没有概念的,对感情是绝对认真的。她付出真情,你用钞票回报,岂不叫人寒了心。哎,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两个人根本没在一个频道上,都哪跟哪呀,牛头不对马嘴。

    曹查理结结巴巴告诉,邮轮隆重举办拍卖活动,七**层早预留给了受邀贵宾。总统套房木有,豪华套房木有,普通海景房可能有,但不会降价折扣。

    手握几千万,还愁没地方住?

    小满哥无所谓,吩咐他快快搞定,等筹码兑付后先预支小费十万。想了一想,又说另外支付二十万给“大奶牛”和“小野猫”,叮嘱她俩好好享受旅行的快乐时光,不必费尽心机搞什么陪聊伴游。

    听到“陪聊”、“伴游”、“大奶牛”、“小野猫”等字眼,少女的泪水奇迹般止住了,面孔渐渐苍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李梅本来在好言安慰她,听到这些话也不作声了,脸色尤其不善,恨不得把猥琐的歪果仁掐死。

    这时候门被野蛮推开,贵宾室闯进不速之客。花戎挥舞一张总统套房的房卡直嚷嚷,胡焦肃立在其身后冲每个人礼貌地点头。

    大水冲了龙王庙,满江红这才晓得船主和戎哥存在交情,便不再坚持付船费,感觉有一点不好意思。然而,仅仅是“一点不好意思”罢了。赌场撸赌客的羊毛,他狠狠撸赌场一把又如何,没啥好愧疚的。

    曹查理望了望花戎手上似乎给船主面子才收下的总统房卡,又飞快瞟一眼平日高不可攀现在像店小二一般侍立的胡焦,咕咚咽下好大一团口水。

    阅人无数的李梅也犯了迷糊,瞅瞅满江红再看看花戎,心里下了评语。英俊小哥特立独行,就是保镖的素质不行,太凶恶,太粗鲁。

    被花戎咋咋哄哄一闹,苏果儿的注意力完全被分散,情绪好了许多,转过身。

    花戎见到水灵灵如一颗嫩葱儿似的少女脸上犹带泪痕,不由得一愣,促狭地冲小满哥挤挤眼睛,另一只藏在背后的手偷偷竖起大拇指。你小子虱子多了不怕痒,情债多了不怕完蛋,实在是我辈楷模!

    荷官将派发筹码的清单与结余送来了,剩下六十八万。

    除去曹查理三十万,李梅两百万,满江红净赚五千三百三十八万。

    他不想用使用赌场安排的银行卡,便借用苏果儿的。少女卡中余额两万多就不必再转了,可也坚决不接受额外馈赠,他只好叫赌场转三万到李梅卡上。

    他们经过简短交流,知道了彼此名字。苏果儿被华夏中央美术学院特招录取,九月份才报到,趁目前空闲去扶桑采风。表姐李梅是一位歌手,旅游途中顺便在邮轮红太阳酒吧捞外快,每晚十点会有表演。

    卡中转入五千三百万,一夜暴富,满江红并没有感慨万千。只是当崭新的三十五万现金提取后,手指拂过挺括的票面,他的表情才略微变化。在废品收购站,胡叔会仔仔细细把零票分门别类叠整齐,累积一段时间存银行。偶尔收到千元大钞,一准摸了又摸,看了又看,还要用紫光照射鉴定,才郑重地贴身藏好。

    尽管这辈子过手最多金额只是离开填海区的一千块,满江红依然对钱不感冒,把卡和现钞丢给花戎保管。这种对人事对金钱漫不经心的态度,愈发坚定了李梅天马行空的不正确韩剧思想。来历非凡的世家弟子为情所困,剃光头同家族决裂,带一个凶神恶煞的黑保镖满世界瞎逛,跟堂吉诃德似的。

    这群人杂七杂八,彼此不熟。因此没有惜别,简单分手。

    总统套间在顶层,但满江红和花戎要去内舱房接如歌、柳菲絮、追命,于是几个人一路向下。胡焦坚持陪同,说要尽到地主之谊。赶也赶不走,只好由他。

    离开赌场时,熊胖子亲自送到走廊外,差点热泪盈眶,笑称资金流水不及云门和拉斯维加斯大赌场的十分之一。满江红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觉得这个胖子很有意思,聪明大大的。

    李梅住第四层,苏果儿在分手前鼓足勇气怯怯问:“梅子姐明晚有表演,你会过来看吗?”话未说完,脸先红了。

    他愣了一会儿,点点头。没别的意思,感觉少女帮了大忙又不求回报,想办法补偿才好,何况一个小小要求。

    曹查理住第二层,嗫嚅称明天带两个美女登门感谢,被花戎断然拒绝。

    满江红倒没有多说什么,向他讨了一张卡片。歪果仁的脸红得像猴子屁股,本来挺尴尬羞愧的,一下子又活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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