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出这句话的正是户部侍郎王林,是所谓王党的领袖,刚才被拉出去掌嘴的军器监监正王休福正是他的人。

    但他仿佛是忘了王休福刚才的遭遇,甚至手下被参他都没有跳出来,此时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原地炸毛了。

    这次开元帝没有急着开口,而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堂下沸腾的朝臣们,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只见户部侍郎王林从右侧出列,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磕了个头,高声道:“陛下,请恕臣失礼之罪,臣实在见不得有那宵小之人污蔑忠良!”

    开元帝点了点头,说道:“卿素来忠谨,自然无罪。”

    户部侍郎王林再次叩首,起来后感恩戴德道:“陛下圣明,陛下圣明啊。臣有几处不解,不知可否问上此子一问?”

    “此案重大,牵扯甚广。你问便是,今日事关此案的言辞,如有不妥之处,朕一概赦免。”开元帝说道。

    闻言后,王林就跟得到了鸡毛令箭似的,起身后转向还跪在地上的高天赐,颇有些不屑的问道:“你可是太常寺少卿之子?”

    问的同时,面色阴沉的瞟向后排的高慎行,眼中意味深沉。

    反观高慎行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根本懒得吊他,要不是在朝堂之上,看那意思恐怕都坐下来脱鞋抠脚了。

    就仿佛对方针对的不是他,前面语出惊人的也不是他儿子一样。

    王林见高慎行这副表情心里恨得牙根痒痒,更让他不解的是,这太常寺少卿他平时注意都没注意到,不知道今天是依仗了谁,敢搅浑这么大一潭水。

    但不论是依仗谁,这惊涛骇浪怕也不是他能承受的。

    王林本身就暗暗恼怒,却不成想高天赐的回答更让他恼怒。

    “这位大人,您可是耳背?”高天赐假做认真的问道。

    王林为之气结,胡须颤抖的怒喝道:“大胆!本官问话,你却这般讥讽,竟敢藐视朝堂!太常寺少卿就是这般教育子嗣的吗?”

    这帽子扣的不可谓不大,一方面说他目无朝廷,一方面说高慎行教子无方。

    高天赐冷笑一声,反唇道:“刚才陛下问话,草民已然回答,满朝大人们都听得清清楚楚,偏偏大人您没听见。分明是藐视陛下,敢问大人,这就是您的为臣之道吗!”

    这帽子扣的,比王林扣的还要大,但这还不算完。

    紧接着,高天赐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字字直扎心肺:“你当着陛下的面,自称本官,俨然一副主审官的做派,御前咆哮,可有不臣之心?”

    一番刀子般的话语响彻惊雷,满朝大臣冷汗都下来了。

    王林暗指高天赐目无朝廷,高慎行教子无方。高天赐却明说王林藐视君上,已有不臣之心。

    一时间朝堂之上鸦雀无声,风声鹤唳,看向高天赐的眼神无疑全都复杂了起来。

    他毕竟只是草民之身,说忌惮什么的还真谈不上,但在场大臣们还是暗暗把他记住了,心说此子口中含剑。

    若假以时日真能立于这朝堂之上,当真是个杀人不见血的暗器啊。

    王林更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高呼道:“陛下明鉴,微臣是秉陛下旨意问话,此子······”

    没等说完,开元帝面露不悦,一旁大伴会意,皱眉道:“陛下说了,恕尔等无罪。让你问话你问便是,不要口不择言才是。”

    “是!”王林见陛下没有真的发怒,这才起身,擦了擦额角的汗。

    但这回他再没敢玩儿什么扣帽子的把戏,而是问道:“先前你父亲说你于墓中死而复生,醒来却已经失忆,可对?”

    “正是。”高天赐答道。

    王林一声冷笑:“那么你既然失忆,因何还能记得失忆前之事,不是诬告还能是什么?”

    “只因深感陛下恩德,另有对奸佞之臣的不齿,还有被追杀暗害,险些致死的仇恨。因此事关此事,一点不曾或忘。”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大夫说,这叫执念。”

    “荒谬!”王林冷哼一声,呵斥道:“死而复生已属天方夜谭,失忆还能挑事情的,更是黄口小儿之语,当着圣上的面,你还敢污蔑忠良胡乱攀咬吗?”

    “荒不荒谬陛下说了算。”高天赐撇了撇嘴:“是不是污蔑,查一查不就知道了?”

    王林一门心思把他往污蔑二字上安,而高天赐就抓住了“查”字上下功夫。

    另外他有一句话说对了,荒不荒谬,是不是污蔑,满朝大臣都能看明白。但他们看明白没有什么用,查与不查,还在陛下一句话。

    更何况,说污蔑,他还真不算污蔑。根据老爹讲述,他假死之前遇到的事都是真的。

    也就是说,军器监监丞从五京留守司运军械这件事,乃是千真万确。正因为良有平官职低微,老爹才放心让他当助自己假死脱身的那把刀。

    所以这个案子的核心是没有毛病的,至于其他有的没的,是不是老爹编的,他就不知道了。

    王林突然暴怒开口:“黄口小儿不知深浅,你可知你口中双头蟒令牌代表什么?你可知诬陷的是谁吗?”

    高天赐也好奇老爹信里着重写的这个双头蟒令牌代表什么,但表面上确是一副茫然:“不知道,草民只知道,无论什么身份,都不可行不法之事。”

    “不知道?呵呵,不知道如何编造的出来。”王林冷笑道:“众所周知,双头蟒乃是陛下赐予莒国公官印上的标记,双头蟒令牌是莒国公麾下,莒州军近卫营标记。”

    “莒国公乃是开国功臣,有从龙之功。”说着,王林双手抱拳,于脑袋左侧向上举了举,言辞铿锵道:“更是当朝国丈!你敢污蔑陛下外戚,朝廷栋梁,社稷功臣!?”

    高天赐闻言心中瞬间骇然,他下意识的瞟了一眼老爹,心说老爹这是要干啥?

    抓着军器监不放,眼下出来个户部侍郎,说明得罪了户部。矛头直指五京留守司,虽然他对朝堂局势不明白,但也知道是得罪了军方某些人。

    眼前王林这么一说他才明白,老爹竟然让他诬告当朝国公,还是个有从龙之功的开国国公。

    这还不是最主要的,这开国国公还他娘的是皇帝老丈人?

    这是看我无法离京,所以让我早死早投胎吗?

    以咱家现在的地位,转圈得罪大佬,啥意思?老爹是想做个孤臣?

    不对啊,孤臣那也得是御史台或者鉴议院的官啊,他一个太常寺少卿,掌管宗庙祭祀的,跟孤臣那也不沾边啊。

    难不成这莒国公就是害我家落魄之人?这么说,对方虽然也是国公,但还有国丈的身份,有个女儿在皇帝身边吹枕边风,斗倒个一般国公倒也说的过去。

    但是老爹这么挑明是什么意思呢?让陛下查一查?

    那万一陛下不查呢?

    换句话说,就算陛下查,细枝末节也不可能动摇开国国公兼国丈啊,更别提这国丈还有个不知道在后宫什么地位的女儿。

    能被称为国公,女儿就算不是皇后,最次也不会低于贵妃位,甚至有可能是皇贵妃。嫔以下的,爹是没有资格称国公的。

    高天赐这边正在头脑风暴呢,王林以为他被吓傻了,循循善诱道:“念你年幼,免不得他人蒙蔽,当着陛下面说出实情,陛下自会从轻发落。”

    王林这么一提醒,高天赐回过神来,不卑不亢的说道:“无论是什么身份,都不可上负天恩,下欺黎民。草民人微言轻,尚知天恩浩荡。尔等食君之禄,却不知君之下皆是臣的道理吗?”

    “呵呵,好,好一句君之下皆是臣。”一直没做声的开元帝突然击掌。

    这软绵绵却分量十足的马屁,不着痕迹的拍到了开元帝的爽点上,他挥了挥手,让王林退下。

    然后饶有兴致的开口问道:“你说有三处怪异,却只说两处,还有一处呢?”

    “回陛下。”高天赐立马恭恭敬敬直起身子,完全没有刚才对王林的那般漫不经心,回道:“草民隐约听闻持双头蟒令牌之人,与良有平提到了“北边”二字。”

    老爹的信中,高天赐最不明白的就是这两个字,却没想到,听到这两个字的同时,开元帝表情明显变了变。

    高天赐一直小心谨慎的偷偷观察开元帝,他并不是本朝人,所以也没有那么多忌讳。

    他发现他前面说的话,开元帝看似在意实则漫不经心,唯独这北边两字一出口,开元帝有了反应,根据微表情心理学,这是真实反应。

    虽然细微,且很快就隐藏了起来,但还是被高天赐捕捉到了。

    “很好,果然虎子。”开元帝赞扬了高天赐一句。

    “收监良有平,提审刺杀高天赐的杀手!”开元帝语气中带着不庸质疑的威严。“着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共同侦办此案。大理寺主办,其余协同,务必严查!”。

    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御史大夫一同领命称是。大理寺卿看向高天赐的目光,隐隐带着赞许。

    “陛下圣明,堪称基霸之主!”见皇帝下令严查,高天赐激动开口,他本来想赞扬其千古一帝,却不成想一激动,把刚才心中埋怨对方让自己一直跪着,自己骂他的话脱口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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