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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整不过半日,王政便率领大军再次起拔。行至一半,便收到先行前方的哨骑回报,他们在六合山下看到一群敌兵,人数不多,才两三百人,正往西面有条不絮的缓缓撤退。
不久后, 哨骑二次回禀,已探查清楚,这是敌军分批的一群最末断后者。
这是主动放弃了“互为犄角”的战略?
若是如此,那原因大概率是因为敌人主将分辨形势,最终下了判断,六合峰已守不住了, 故才主动撤离。
只是有这么简单吗?
随着马背的颠簸, 王政全神贯注, 推敲反复。
他自己都未曾发现,面对刘备时,他的慎重程度...或者说忌惮的程度,甚至要超过当初面对曹操。
或许正是因为穿越者的先知,让他清楚刘备如今只是从一介贩夫到了一方诸侯,可未来却是更能逆袭到九阍帝尊。
或许又正因为他前世亦是一个草根,才清楚这等至低迈向至高的难度,与可怕。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才来扬州,原因正是因王政的内心,本能上极为迫切地想把刘备先赶走,驱离自己的身侧!
而直到目前,他甚至都没生出过诛此大敌的想法。
或许是因为他一开始就清楚,对一个折而不挠,终不为下的英雄,他没那么好杀,更没那么容易死。
思忖良久, 王政剑眉一扬,已有了定论。
没错, 一点儿没错,定然如此!
在自家大军昼伏夜出之际,于半道突袭,从战略上讲,从一开始就已经非被动的“防守”,而是主动出击,这并不能算错。
既然都这样了,敌将为了增加突袭成功,必然会押上全部人马,甚至...
要是换王政来做,甚至可能会倾巢而出!
可既然突袭失败,敌将如今屯驻六合山的人马已绝对不够,故此,只得被迫撤回堂邑!
这件事更如黑暗中一点闪光,一下下耀亮了王政的心头,徘徊他心头多日的压力一扫而空,敌我的军情形势顿时明了。
若是半道伏击的那五千人尚且并非屯驻六合山的大半, 那王政就真的要好好思量下, 刘备到底在广陵放了多少部曲, 刘备如今在徐州又总共有多少部曲?
他甚至都有考虑过, 要不要放弃这次战略了。
毕竟天军再能打,终究做不到以一当十,甚至前日凌晨一战,以平原骑表现出来的战力,一打二都是勉强了。
既然你广陵最多不过一万出头的人马,那我就没有担忧了!
分析清楚了形势,王政立刻稳固战心,绝对不能允许刘备这个定时炸弹继续留在徐州!
盘算得当,他顾盼左右,对亲卫问道:“我军如今位置,距堂邑还有多远?”
“禀将军!”亲卫领来几個扬州兵,他们在这队伍中不负责杀敌,只是领路以及详解山川地貌。“我军如今至六合山已不足三十里,六合山位堂邑之东,距离亦有二十里。”
“若此时直接改道,以贵军急行速度,估算时辰,今日傍晚,大约便能到堂邑城下!”
那扬州兵之前全程观战,此时对王政手下的兵卒战力早已佩服地五体投地。
“既如此...”王政颔首,却没有听那人的建议,吩咐左右:“传令三军,行军速度不得过快,骑兵、先锋、两翼保持战斗队形...“
“哨骑继续放前十里,仔细观察防止敌人伏兵。”
见那扬州兵面露疑惑,王政笑了笑,也不解释。
六合山的敌人既已撤回去了,而且今日哨骑所见的都是断后的最后的一批,那之前第一批出发的,此时恐怕已到了城中。
自家大军既无翅膀,不管如何快,何时至,都不可能达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效果。
那何必急匆匆地去呢?
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
诸葛一生唯谨慎,自己对阵他的主公时,不妨效仿一二。
......
堂邑城外、袁军大营。
“刘勋真是无能之辈!”
信使入帐时,纪灵正和阎象在讨论今日的攻城细则,听到消息后,愣了半晌,旋即脱口大骂了一声。
“把咱们北人的脸都丢进了!”
“下邳那路,主公另派大将,收拢败卒,俱都需要时日。”主簿阎象闻言亦是眉头紧皱,凝声道:“若是刘备军趁机从下邳袭来,断了咱们的后路,可就麻烦了!”
听出了阎象的言外之意,纪灵点了点头。
要是后路真有敌来,不仅他们这路人马面临着前后夹击的危局,这平原之上的军营也完全不利防守。
“阎先生所言极是。”纪灵点了点头:“咱们务必短时间内拿下堂邑!”
“小人来时,徐州刺史王政亦吩咐了一句话。”那信使又道:“王刺史劝诫将军,切勿逞匹夫之勇,若遇持长矛者起衅斗将,不可亲身上阵。”
听到这话,纪灵阎象同时一怔,对视一眼,阎象思忖了会,道:“吾远观城头,对面将旗刻字为“张”,听王政这意思,持长矛者,莫非...”
阎象若有所思,“这堂邑如今主将是刘玄德的结义兄弟张飞不成?”
“张飞又如何?”纪灵冷哼一声:“一个莽汉,生平唯一足道的不过是虎牢关战飞将耳!”
“还是三人打一个,好不知羞不说,还吹捧什么三英战吕布,嘿!”
“王政所言不差。”阎象听出纪灵言语中竟真有一战之意,不由劝诫道:“郡尉,沙场作战乃国之大事,斗将此等行径,如市井之徒耍狠斗殴一般,却非万人敌所取。”
“可先生,如今局势,不正是要尽快破城吗?”纪灵侧目笑道:“若敌将真是那张飞,又真要主动斗将,某一旦杀之,趁堂邑军卒气溃胆散之际,吾大军悉起,不正可一战而下吗?”
“若是堂邑主将是张飞,下邳那斩杀赵勋的必就是那关云长了。”阎象急道:“赵勋可是连三个回合...”
“料理赵勋这厮,对某而言,亦不过三拳两脚的事情!“
“这……”阎象闻言,一时沉默不语,他自然听说过这事,在孙策冒头之前,纪灵才是自家主公帐下第一勇将,而赵勋,除了身份之外,却是别无可取。
说起来,派这样的人去做一路主将,本身亦是袁术的失策。
“何况御寇特意此言,分明是因赵勋之故,小觑于吾主麾下武人。”想到之前那眼高于顶的孙策亦被对方打成猪头,纪灵心中虽有快意,却还是因被王政看轻而不忿。
“吾意已决!”纪灵拍案而起:“王刺史不是说,若遇持长矛者起衅斗将,不可亲身上阵吗?”
他凝视阎象,自信地道:“那换吾起衅便是!”
“也让其知道,主公帐下男儿亦不缺武勇!”
.....
因为王政视线强调,加上军中本有不少伤员,部队的行军速度愈发缓慢起来,直到次日凌晨,方才把六合山甩在身后。
期间,一直未曾见有广陵军拦阻的动向。
勒马微茫的晨光里,感受着这盛夏时分黎明独有的凉爽,王政一直绷紧的心弦,这才松了起来。。
待殿后的天诛营副官赵恺打着马来禀报时,王政望了望迤逦不绝的后军,思忖一番,突然问道:“赵凯,你觉得累吗?”
“小人不觉得。”赵凯一拍胸脯,朗声道:“正想着赶早一点到堂邑城下,继续为将军建功。”
“我军人人都如你般,士气高昂,闻战而喜啊。”王政摇了摇头,指着他的眼睛道:“可连你(三阶兵)都眼带血丝了,遑论他人?”
“夜来尚未吃饭,传令三军,就地休息,埋灶做饭,两个时辰...不,三个时辰后吧,继续行军。”
赵恺领命而去,自有各等军官分别传令,不多时,除了担任警戒的王政亲兵外,连天诛营都被吩咐休整。
直到这时,那些兴奋的士卒们才感受到了疲惫,登时不堪地直接歪倒了整条大路。有些累得极了,也不管地上脏也不脏,丢下兵器倒头就睡。
一时间,呼呼大响。
这就不合适了...
见状,王政眉头微微一皱,倘若此时遭遇敌人袭击,可不就全完了么?
“如此作态,成何体统?”他对凑近的古剑喝道:“什长以上将官都不可放松大意,留点神,另外兵器不得乱丢,阵型更不得乱!”
“通知都伯以上将官,来本将这儿开个军议。”
也不能怪士卒没纪律,即便他自己体质非凡,一跳下马也觉得两腿打飘。
之前那场鏖战,便是他这高力高体流也杀的有些脱力了,王政面若无事,凝了凝身形,先去慰问伤员。
来扬州一行,王政也在成长,再不是只靠系统的忠心锁定做事,尤其是之前一怒新兵,说起来,他对自家的兵卒,尤其是受伤者也有些愧疚,短短的一夜行军途中,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去看望伤兵了。
这等举动落到别人眼里,自然深深感动,愈发觉得将军是真把他们当兄弟看,是真正的爱兵如子。
为了不影响士气,同时防止传染疫病,王政集中了军中仅存的车辆,重伤员都被安置在上面,此时停止行军后,亦是单立了一个地方,与其他各部营队间设置有隔离地带,并有专人在外围站岗放哨,以此杜绝闲杂人等的来往穿行。
此时二三百人辗转呻吟,扑面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道,招引来许多的苍蝇、飞虫,嗡嗡嗡地飞个不绝。
看见天公将军来到,有的昏睡着,干裂的嘴唇不知喃喃低语些甚么,少部分清醒地挣扎着想起身行礼。
“别动...”
王政慌忙上前几步,制止了一个起身的伤兵,看了眼,见那人年不过三十,腿断了一条。
“被敌人的马踩着了?”王政面露痛惜之色,问道。
“两匹马,亏得小人命大,躲开了第二匹。”
被马匹踩踏到,只有两种情况:要么临阵溃逃;要么奋勇上前。这个伤号的伤处在前边,除了断腿外,胸前也有一处剑创,王政微微看了两眼,立刻推测出他受伤时的场景。
必然是广陵军骑兵迎面冲来,他奋不顾身向前阻挡,用的兵器也许是枪戈、也许是大斧,但却阻击失败,腿先断了,随后广陵军骑兵驱马而过,顺手又用短剑在他胸前划了一下。
当下,王政便向那伤员询问,果然所料不差。
系统保证他的士卒不会畏敌,更不会背叛,却不曾磨灭人性,以血肉之躯迎敌骑马敌人这等举措,既需勇气更需战意。
这却不是系统能给的,而是要久经沙场的老卒,且天生胆大才行。
两人攀谈了几句,王政听出了口音:“兄弟也是齐郡人?”
“正是,将军。”
“哪里从的军?”
“赵县。”
原来是我真正的嫡系啊,王政看向他的眼神愈发柔和,更在不动声色间暗暗给他升了一阶。
“好汉子!有句话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老兄你叫什么名字?”
得了赞扬,那人激动得紧,下意识地一挺胸:“王熊!”
还是本家?
尤其这个熊字让王政不由想起了之前被文丑虐杀的高熊,眼神不由一暗,沉默了好一会儿,点了点头,直起身子,抬头环顾周围。
但见车上、地上到处是血,到处是肮脏的兵器、卸下来的盔甲。军医们汗流浃背来回奔跑,时不时传来无意识的呻吟、伤处疼痛难以忍受的惨叫。
所有人都在注视着王政,无论站着还是卧着,王政亦在很多人的眼睛都看到了那些复杂的情感。
浓浓的血腥里,一阵清晨的风吹拂而来,王政深吸一口气,突然问道:“你们闻到了吗?”
这话问的突兀,没人听得懂,包括原先受疼痛折磨的伤员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
王政又问了一遍:“伱们闻到了么?”说着,他闭上眼,做了个深深吸了口气的动作。
周围渐渐安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王政便一直保持了多久的同样动作,仿佛凝固了身姿一般。
那个叫王熊的伤员吸了吸鼻子,眼前一亮,回答道:“闻到了,将军。”旋即有些不确定地补充道,“是小麦秆的味儿。”
之前曹操在徐州的集火范围主要是下邳和彭城,广陵算是有幸,不过乱世之中,便无人祸,天灾与人心的惶惶也使得农田不少废弃。
此时大军驻扎的位置,偏离大道的远方,隐约有绿色的波浪。
说实话,王政也分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不过,重点本也不在这。
王政睁开眼,缓缓看过每一个人的脸,视线最后停驻在那王熊的身上。
他问道:“熊老哥,可还记得当初政在军营中所说的话吗?”
这一刻,仿佛随着那个自称的改变,众人眼里的王政,浑身的威严气度都似尽皆收敛不见。
似乎他又成了那个当初不过区区一什长的少年。
随和,淳朴。
令人一见便生亲近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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