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王政的印象愈佳之下,周尚愈发殷勤让客,恭请王政入正堂叙话。王政亦想在周瑜这位叔父面前留个好印象,忙谦逊拱手,请其先行。

    一行人入得堂内,分别落座。自有美婢奉上茶水。

    “为我扬州百姓,王州牧不辞劳苦,跨山涉水远道而来,吾无以为敬,唯有略备茶茗,聊表心意。”

    “周公这话太客气了。”王政笑道:“政和袁公既有同盟之情,扬州、徐州,便为一家,浑如一体,江东既遭逆贼涂炭,率兵来援本属应当。”

    说着,抿了一口茶,入口清润,竟是难得没有太多苦涩之味,入口余味悠长,甚至胜过之前糜芳所献茶品,不由暗叹一声,在东汉这个时代,钱真不是万能的,一些真正的好东西连糜氏这等巨富都未必能有,只掌握如周氏这样的真正世家手里。嘴上却是立刻赞道:“当真好茶,不止茶好,连水也好。”

    其实他对茶没什么讲究,也就能分出个好喝、不好喝,不过有赖前世看过的古装电视剧颇多,倒也知道好茶配好水的道理,而那茶水,汤色清明,饮入口中,轻灵鲜爽,更有冰凉之感,在这盛夏时节尤为明显,固有此言。

    见周尚抚须微笑,颇为自得,王政心知自家猜对了,便试探地道:“此茶入口,竟觉如饮冰雪,沁人心肺,周公,莫非用的雪水不成?”

    “州牧果是识货之人。”

    周尚笑道:“此水乃是年前吾从梅花上收来的初雪,埋在地下,才开化不久。不多,只得了半瓮,得知王州牧今日大驾光临,思虑及家中别无长物,没什么可招待的,故取出来泡香茗,王州牧喜欢便好。”

    两人一番叙话,周尚有意逢迎,王政又存心与之交好,不多时便是宾主尽欢,周尚忍不住感慨道:“吾虽居于江东一隅,却也常听一些友朋提及王州牧,皆言州牧虽是少年得志,却谦逊有礼,礼贤下士,在徐州所言所行更是尊老重教,实是难得的明主,今日一见,名下无虚!”

    “江东少年英杰何其多也,远的不说,公瑾兄俊彦出众,实乃政生平所见,周公如此过誉,实不敢当。”

    王政淡淡地笑道:“周公前日伸手相援,赠我奇书,又为公瑾兄的叔父,说起来也算是政的长辈,况此清谈之时,只有主宾之别,何必口称官职?”说着,拱手诚恳地道:“请周公直唤政的名字便是。”

    这番说辞王政以前招揽贤士士族其实用过不少,大多数情况下别人都会顺水推舟。

    毕竟汉代的尊卑并不全然看官职高低,何况无论文臣武官,贩夫走卒动辄便以大丈夫自居,在君臣名分未定之前,自然更喜欢磊落随意,畅谈豪饮。

    却不料周尚的反应却出乎王政的意外,只见他摆手笑道:“州牧身份尊贵,吾寒微之身岂可直呼其名,其他人倒是无妨,所谓不知者无罪也,吾却是不敢这般无礼了,以免...嘿。”

    什么不知者无罪?王政莫名其妙地看向周尚,眼神充满了疑惑。

    周尚却故作不知,只是续道:“吾虽与州牧只见过两面,却对州牧的风度气魄颇为心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交浅而言深,是忠也。”听到这话,王政神色一正,道:“周公直言便是。”

    “自家人知自家事,不是吾骄矜自夸,吾家麒麟子却乃文武全才也。”周尚沉声道:“不过毕竟年纪尚轻,亦未建功立业,目前却只在庐江乃至江东之地略有薄名,可谓有奇才之实,却未得天下之望。”

    说到这里,周尚目光灼灼地看向王政:“如今添为合肥县丞,亦是袁公路之臣也,州牧日理万机、政务繁重,昨日才刚经过一场厮杀,返回合肥时更是身受战怆,尚未复原便在今日入此陋巷,登门拜访,似乎太也重视瑜儿了,却是为何?”

    听到这话,王政微微一笑:“方才周公说与政见上两面便颇合眼缘,这不久是先贤所说的白发如新,倾盖如故?政与公瑾兄相识虽短,却是一见如故,互为友朋,登门拜访有何出奇?”

    王政表面上神情自若,心中却是暗自惊讶,周尚还真是交浅言深,突然来这么一句,似在试探王政对周瑜这般亲近的目的,王政的心意不用多言,一个穿越者看到周瑜这样的人物,第一时间起的自然便是招揽之心。

    只不过经过前几次对于祢衡、郭嘉乃至黄忠等人的招揽之后,王政如今也算有些经验了,只觉得招贤纳士某种程度上便和泡妞一样,坦白心意就像是告白一般,必然是在“你知我的图谋不轨,我明你的故作矜持”这等互通心意之后才能发起的胜利号角。

    要是把告白当成冲锋的号角,那失败的概率可就未必太低了,且后世泡妞还可以死缠烂打,招贤纳士却完全不同,若是第一次挑明之后对方不从的话,基本便是没戏了。

    当然,若是周瑜和庐江周氏是在自家地盘徐州的话,那王政倒是可以直接来个先上车后补票,强硬拉壮丁便是,可如今这不是在扬州么?

    况且还要考虑到孙策存在所带来的负面影响,如今把握不大的下,王政自然不准备立时摊牌。

    王政这般回应,周尚是全然不信的,他之前说的自然不过是客套话罢了,他也相信,王政也知道那是客套话。

    王政要不是拥兵数万,掩有五郡的徐州牧,周尚怎可能见两面便这般热情?

    可周瑜不过一个区区的县丞罢了,双方的身份天差地别,何德何能让王政一见如故,话语里更以兄弟相称?

    况且,周尚相信王政入扬州后必然也听说了周瑜和孙策之间的交情,明知道是敌人的总角之交,怎还可能真心视为友朋?

    既然以望气术看到了王政气成鼎器,周尚此时已想到了,对方面相和气象全然南辕北辙,直如当年的高帝一般,那么...是否同样也“天授其智”?

    既有将将之能,更可观人入微,甚至和自己一样,发现了周瑜深藏的潜力?

    至于这般礼贤下士,无非是想要招揽周瑜,甚至不去顾忌孙策那层关系?

    周尚越想越觉得这猜测合情合理,毕竟当年的韩信亦是楚霸王项羽的旧部么,高祖不同样有着容人之量,不仅毫不见疑,更是委以重任,拜其为上将军,权柄甚至在同乡的从龙之臣樊哙之上?

    其实周尚原本是不太看好王政的,原因便和徐州本地的世家一样。

    不仅仅是因为王政黄巾贼寇的身份,更是因为他如今所占据的乃是徐州!

    徐州自古便是四战之地,以地形而论,仅有一面临海,好比个扇形,底窄而面宽,三面皆有受敌的可能,所以无论徐州之主是陶谦、刘备,乃至于王政,其实都很难得到本地世家、士族乃至官员的忠心。

    因为他们都觉得如果仅仅拥有一块徐州,无论这个徐州牧是何人,都会有朝不保夕的危险!

    若非王政得到徐州后两次大举进兵,西进泰山、北克北海,俱都圆满完成了战略目标,开疆扩土不说,更将徐州缺乏纵深的窘境稍作缓解,便是施以雷霆手段,徐州世家估计大抵还是不会从的。

    因为徐州的位置确实太尴尬了,境内唯一险要便是彭城,而彭城一被击破,即有可能全境沦陷,这一点,已被兖州军和曹操充分证明了。

    自古天下大乱时,青徐两州最易形成割据,然而以此两地自立者,却罕有成事的。何也?

    后人评价说:山东以自守则易弱而亡,以攻人则足以自强而集事。诚哉斯言。

    随着王政的根基愈发稳固,到如今其实他身上的优势,长处,已远远胜过了之前的两任徐州牧了。

    陶谦的缺点是什么?年老德薄,且后继无人!

    刘备的缺点是什么呢?实力薄弱,根基不稳!

    前两人的缺点乃是实际的问题,陶谦的缺点最为致命,几乎难以改变,刘备的更应该说是弱点,只要给予他足够的喘息时间,招兵买马休养生息便可扭转,只可惜无论是王政、袁术乃至曹操都不可能给。

    而王政的缺点呢,其实自始至终也无非就是一个身份的问题罢了,这个在方今纷争的天下,即使是那些经学传世,自诩累世名门的世家豪族眼里,其实也未必真的重视。

    身份问题就是虚名问题,那不是他们最擅长解决的问题吗?

    当然,直到目前为止,王政只是缺点不大,但优点也还远远不够让那些世家重注压上,甚至赌上家族前途的地步。

    毕竟当今天下纷争不休,英雄四起。究竟鹿死谁手,孰能知晓?

    不过作为一介草芥,在得势之后,年轻的王政没有耽与享乐,不思进取,反而厉兵秣马,积极进取,也算是彰显了一番雄心壮志,不夸张的说,其实已被不少世家暗暗关注,更开始将他也列为有可能成为最终的胜利者之一了。

    周尚也不例外,毕竟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他年少时便不慕功名,不好酒色,只热衷黄老之术,认识左慈后被其赠与三卷道书之后一番废寝忘食的学习,自觉望气术修习有成,更极为相信道术的力量!

    当望气术告诉他王政乃帝王之名时,周尚便深信不疑,此时虽不说将王政视为真龙天子,但其身上的优点却被周尚无限放大,缺点却是直接忽略不计。

    徐州王政,不到一年的时候,平定徐州全境、掩有泰山北海,年未弱冠,名声鹊起。知兵善战,能施仁政,有仁厚的美誉...

    瑜儿欲仕明主,我庐江周氏欲择真龙,这不就是现成的一位天赐之主么?

    关键是王政还能替瑜儿延寿,且这般急迫的前来拜访,若不心诚,若不重视,何至于此?

    故此,周尚方才才会出言试探,欲试王政对周瑜的真实心意,只不过...

    周尚对王政越看越是顺眼,却不知王政表面温和下的内心深处,其实从头到尾却没把他这个无名小卒太当回事。

    甚至认真说起来,若不是周尚表现出的医术尚可,又是周瑜的叔父,既然三国演义查无此人,那就不是“没太当回事了”,而是全然不放在眼里了。

    见王政无意把话题挑明,周尚微感失落,却也不敢多番试探,以免惹起厌憎,又想起上次和周瑜的一番书房深谈,因为孙策的关系,周瑜竟认为“仕王政为不义之事”,又是大感头疼。

    若是之前倒也罢了,周尚只是想让周瑜不仕孙策便可,以免招来凶厄,英年早逝,断绝了家族腾飞之望,可如今,既然自认洞悉天机

    王政乃有大气运的明主,周尚的想法自然变了...

    为了家族,也为了瑜儿自身,他都必须让其与王政定下君臣的名分!

    让庐江周氏也坐上天军这条战船!

    只是...怎么才能说服瑜儿改变心意呢?

    思忖半晌,眼见王政有直接去看望周瑜的意思,周尚的眉头不由紧缩:等会见完瑜儿,王政就要告辞了吧?

    而他率军本就是为了去解临湖之危....

    会不会离府之后,在吾说服瑜儿前便离开了合肥?

    那可如何是好?

    看着王政负手悠哉地在堂内欣赏一些字画陈设,周尚的内心却是愈发焦急,正是心急如焚之际,突然脑中灵光一闪,陡然想到一个法子。

    “王州牧!”

    迎着王政扭头望来的眼神,周尚也顾不得什么名士风仪了,突然郑重其事地道:“圣贤云,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如今年近半百,方觉微言大义。”

    “吾三岁识字,五岁开蒙,至今读书千卷,行路万里,自问见识不算浅薄,纵观古今,却也罕见少年显贵如王州牧者。”

    “今海内汹汹,英雄四起,汉失其鹿,天下共逐。王州牧勉之!”

    说着,袍袖一拂,直接便拜倒在地。

    什么情况?

    王政大觉诧异,慌忙要去扶他,口中忙道:“周公怎么忽然行此大礼?”

    周尚不肯起来,坚持跪倒,俯首拜地,说道:“方下所问,王州牧虽避而不答,吾却自问不会猜错,自古成大事者,人谋居半,天意居半,以识为主,以才为辅也!”

    “瑜儿年轻位卑,何敢劳王州牧这般这般礼遇,无非是求才、识才、重才也!”

    “只是瑜儿乃是重情重义之人,更和孙策自少相识,恐怕一时间无法应天顺势。”

    着目瞪口呆的王政,周尚恳切地道:“吾虽德薄能鲜,却是瑜儿如今在世的唯一长辈,更添为是庐江周氏之主,若蒙不弃,愿为州牧马骨!”

    王政实在没想到周尚这般不矜持,要知作为一个黄巾贼寇,从来都是他去拉拢贤士,要么千方百计讨好,要么简单粗暴威逼,什么虎躯一震纳头就拜只是梦里才会出现的好事,却没有想到在异国境内的合肥竟会碰到周尚这样主动的世家中人。

    而周尚的最后一番话却让王政彻底明白过来,原来周尚的主动投效,其实更多却是因为周瑜!

    为了让周瑜认自己为主!

    周尚是庐江周氏的家主,他若和王政定下君臣的名分,那边代表整个庐江周氏也向着王政效忠了,作为家族的一份子,周瑜还能和王政为敌不成?

    再说了,周瑜不愿意和孙策为敌,归根结底,便是因为一个“义”字,可周尚这个叔父都倒向了王政,那就是以“孝”来逼迫周瑜做出选择了。

    甚至这都不算什么做选择!

    因为在以忠孝治天下的大汉,后一个字的分量,可是绝对大过前者的!

    王政实在没想明白,才见了两面的周尚,为何这般看好自己?

    不过对方言辞恳切,不像作伪,王政也想不到对方有什么作伪的理由,

    他阔步上前,将周尚搀扶而起,一脸诚挚地对周尚道:“王政有何德何能,劳动周公良苦用心。诚惶诚恐!”

    “今日拜访贵府,本来出自至诚,没有奢求过其它,政固然视公瑾为友...”

    说到这里,王政顿了顿,负手昂然而立,立时生出一股威凌天下的气势,魅力全开之下,更让周尚生出再次拜倒的冲动:

    “但也不瞒周公,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尽折腰,政亦八尺丈夫,岂无逐鹿中原之心?”

    “而欲争天下,非瑜无所与计!”

    “江山如此多娇...”

    周尚默默咀嚼了遍,叹道:“单此一句,便可见州牧壮志之盛,雄心之锐,不过州牧对瑜儿的赞誉太过重也。”

    “不重。”

    王政剑眉一挑,微笑着看着周尚,掷地有声地道:“天下奇才何其多哉,直如过江之鲫,至如瑜者,却是并世无双!”

    “若得公瑾归心,当以国士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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