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政原本还准备了几招铺垫循循诱之,倒没有想到袁术立刻便能想到刘表,心中暗喜,面上却是不露,淡淡笑道:
“袁公何出此言?政在此事上却不曾主动联系过刘荆州。”
那就好...
袁术刚刚放下心来,却见王政从容续道:“也不知道刘荆州如何得知政如今身在寿春,前几日遣派了使者前来,主动提到曹操心怀叵测,欲挟天子以令诸侯,乃国贼也,欲联手我徐州一同北伐,并讨曹贼!”
话音刚落,袁术神色登时一变。
刘表主动找上王政,欲要一同北伐曹操?
这话初闻出人意表,毕竟刘表可是汉室宗亲,而王政呢?名为汉臣,实为反贼。
但袁术细思之下,却又觉得合乎情理。
当初刘表单骑入荆的最初,荆州人情好扰,贼众甚多,处处沸荡动乱,即便其宴杀宗贼五十五人,也不过堪堪掌握了江夏南郡两地罢了。所以在建安以前群雄割据的初期,刘表乃至荆州势力都表现的十分安份。
但如今却不同了。
袁术知道刘表近年来招诱有方,威怀兼洽,令境内的贼党豪强或是兵败身死,或是为其效用,可以说已基本平定了境内的反抗势力,控制了荆襄七郡。
之前是无力外击,如今后方稳固,刘表怎会没有开疆扩土的野心呢?他此时的目光自然会放在荆州四周的豫州、扬州、益州以及交战了。
从战略层面上讲,首选者自然是扬州,因为扬州背临大海,又和荆州共分长江天险,一旦两州版图相连,是可以真正形成进可攻、退可守的从容局面,所以当初孙策掀起叛乱时,刘表大为意动。
但另一方面来讲,刘表心里最忌惮的是谁?若有机会最想对付的,恐怕正是如今已掌控颍川郡的曹操了。
无他,颍川郡离荆州南阳太近了...
而对刘表看而言,南阳郡绝对不容有失,甚至不能允许它的身侧有可以威胁的力量存在!
因为这是一个领县七十有三,人口过两百万的天下第一大郡!
而且荆州近几年愈发兴旺,本就有一个很大原因是因为当初关中大乱,导致大批士族人才逃亡荆州,刘表欣喜若狂,礼贤下士,收拢人才,更特意广设官学以表重文尊儒。
只是好景不长,而随着曹操带着献帝迁都许县后,连更远的徐州都出现了人才外流的现象,荆州和南阳自然更是首当其冲了。
不仅是原本的那些扎根荆州不久的关中精英有回流趋势,甚至还带动了不少本地的望族豪绅,这让刘表的压力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有紧迫感了。
人有压力,自然便要想缓解,面对威胁,自然便想要解决。
对于这个从自己手里夺走南阳的大敌,袁术自问还是有些了解的,以曹操这几年的战绩而言,若是让刘表主动挑起边衅,他大抵会瞻前顾后,犹豫不决,但若是加上王政和徐州军的话,大抵便会意动。
原本的历史上,自从曹操带着献帝迁都后,刘表和曹操的确开始了不断的冲突,比如建安二年,张绣背叛曹操,刘表派兵会同张绣多次进攻曹操,并亲临与其亲自交战。
建安三年(198),曹操再度进攻张绣,刘表派兵救援并阻断曹军粮道,更欲大举反攻,结果就在这一年长沙太守张羡率兵反叛,零陵桂阳一同响应,将刘表彻底拖住无法外顾。
待其终于平定了荆南三郡叛乱的时候,此时的曹操却已经打赢了人生最重要的一场战役官渡之战,随后更踩着曾经大哥袁绍的尸体登上了人生巅峰,声势之盛,可谓一时无二,刘表自然再也无法与之相抗。
所以有时候的确真是“时来天地皆同力”,曹操挟天子的前期固然风光,可不久之后便成了众矢之的,因为其他诸侯也都眼红了,都想将献帝这张王牌抢到到自家手里,来享受一下号令天下莫敢不从的滋味,所以在官渡之战之前,曹操是真正的内外交困,四面楚歌,离兵败身亡只有一线之隔。
可他真有时运啊,刘表想打他,荆州三郡造反,孙策想偷家,结果被人刺杀,最后只剩一个袁绍留在中路刚正面,也揍的曹操差点要打出gg了,结果又出了许攸这个反骨仔...
袁术越想越觉此事大有可能,心中暗自悚然,面上却笑呵呵道:“原来如此。然则御寇打算怎样与刘表联手?”
王政淡淡地道:“既是共击,自是两路并进,若是功成,无非各取所需。”
“愿闻其详。”袁术做倾听状:“怎地两路共击,如何各取所需?”
“刘荆州的意思,是想请我徐州先从泰山发兵,先对兖州西面发动一场战事,吸引下曹操的视线。如今曹操已在颍川南面派遣大将重兵屯驻,由庐江北山之路已是难行,政本就有意转换方向,由东击西,如此一来欲袭许都,便先去兖州,所以这一点自然不成问题,已然应允了。”
“刘荆州的信使已然承诺,一旦曹军的主力真被吸引到了西面,那么颍川南面自然空虚,他便会立刻悉起大军,奇袭昆阳等地,即便一时击败不了夏侯惇,也必然先把舞阳、定陵等地攻占,曹军两面受敌,分心兼顾之下,至少我军这边攻破西面防线的把握便多了几分。”
“如此便是政先在西边起兵,呼应了刘荆州,随后刘荆州亦在南面进犯,反过来又呼应了我徐州,这便是两路并进,交相呼应了。”
“至于各取所需么,政鞭长莫及,便是击败了曹操,也不会留在许都。”
王政笑了笑道:“对于刘荆州而言,单此一点已足够了。”
袁术默然片刻,点了点头,刘表欲击曹操的最大原因便是因为颍川的地理位置,但凡有一个强大的势力占据此地,自然便会对南阳产生了威胁,所以刘表最大的利益诉求便是颍川郡。
而这个与王政的利益诉求毫不冲突,其目前盘踞的徐州与颍川相隔甚远,便是抢过来也占不住,便是占住了也不好治理,至于王政的利益诉求是什么,袁术猜不出来,料想献帝肯定是其中之一。
把玩着掌中的酒盏半晌,袁术突然说道:“如此说来,御寇至今尚未与刘表亲自面谈?”
王政笑道:“政如今身在寿春,便是想要一睹刘荆州尊颜,亦无法耳。”
“那你之前见过刘表么?”
“不曾见过。”王政道:“不过虽未曾亲睹,刘荆州汉室宗亲,天下八骏的美誉却是闻名久矣,世人皆言其身长八尺,姿容伟壮,一派君子风范。”
“哈哈,刘景胜身材高大,乍眼望去,的确颇有丈夫气概,相貌么,也还说得过去吧。”袁术笑了笑道:“只不过白璧微瑕,面相虽算端正,唯有一点不好。”
“哦?”王政侧目袁术,很配合的问道:“却不知是哪一点?”
“此人颧骨高而内陷!”
袁术眼中闪过骇人的寒光,冷哼一声道:“颧骨者,权力之骨也,高耸本是好事,然则内陷却是不然,相术上言此乃无信之相,有此相者,野心勃勃却又狡诈多疑,毫无信义。”说着拍拍王政的胳臂,一脸郑重地提醒道:“御寇,你我既为盟友,亦是忘年之交,不得不多言几句,若与刘表结盟,可得多加小心。”
“此人与本侯全然不同,貌似君子贤士之人,实非良善可信之辈。”
意思是你才是良善可信之辈?
王政暗自吐槽,面上却佯装一惊,失笑问道:“不意袁公却还通晓相术,果然能者无所不能。”
“那么不知袁公观我相貌如何?”
“额...”
袁术登时语塞,王政的相貌在他看来可以用八个字形容,泛善可陈,无可指摘。
因为相书上根本没有类似这种相貌的评语,毕竟能被相书记载的相貌,不论是褒是贬,起码是不凡的,是出众的。
如王政这种平平无奇的大众脸连上相书的资格都没有,那袁术又如何知道该怎么形容,怎么评价呢?
当然,袁术再傻也不会直接告诉王政这种真相,犹豫片刻,方才干咳一声想到了一个中规中矩的回复:
“御寇这等年少有为,面向自然是大富大贵,多福多寿之相了。”
“哈哈。”
王政自然一听便知这是客套的应付,不再多言,只是笑道:“来,袁公,政再敬你一杯。”旋即岔开话题,转望堂上歌舞。
他越不正面回应,袁术越是心中不安,刘表同样也是他的大敌,两人可谓既有旧恨,亦有新仇,加上疆土交壤的竞争关系,尤其是孙策叛乱时,荆州军亦有蠢蠢欲动,袁术自然察觉到了,所以他当然不希望王政真的与刘表同盟合作!
今天两人能联手对付曹操,那么他朝会不会再对付其他诸侯?
比如扬州...
袁术不敢再想下去了,却又不得不想,越想越是惊惧,刘景升这厮惯会装腔作势,收买人心,而王政一介竖子,年少无知,恐怕真有可能被他一番巧言令色便拉拢过去,那可如何是好?
正陷入思忖时,堂下突然发出一声响声,旋即哄堂大笑,声乐为之一停。
众人忙转眼去看,却是王政麾下的周泰喝得多了,坐不稳当,摔倒在地,旁上梁刚甘宁等人齐声哄笑。
待周泰扶着案几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满脸通红,也不知是醉的,抑或是恼的,斜眼对面,突然嚷道:“尔等鼠辈,笑些甚么!”
此言一出,扬州众将人人变色,梁刚更是盯视着周泰,脸色十分难堪:“汝骂谁呢?”
“方才谁在嗤笑,乃公便骂的谁!”
梁刚正待怒叱,却见边上席间另一人跳将而起暴喝:“放你娘的屁!谁是鼠辈?”
众人循声望去,正是甘宁,此时已然嗔目扬眉,分明怒不可遏。
“嘿,宴席之上这般威风霸气,显汝英雄?”周泰冷笑连连:“提到沙场厮杀,为国除暴,却是人人缩头缩脑,不见一人上前应声。”
“汝不要太放肆了!”
甘宁深深瞥了周泰一眼,闪过浓烈的杀机,旋即敛没:“再敢胡说八道,当真以为徐州的官,本将便打不得么?”
感应到了甘宁的杀意,周泰心中亦是一寒,不过演到这等地步,自然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反而愈发猖狂大笑,斜视甘宁,一字一顿地道:
“俺有说错么?”
甘宁有心辩驳,却一句话却也说不出口,因为周泰说的皆为实情。
王政与曹操之间,直到目前为止,其实是曹操更恨王政才对,因为他才是屡屡吃亏的一方,王政这个占便宜的未必有多少心结,如今林东之前,大战连连之下,王政犹自厉兵秣马,欲要北伐许都,不谈胜负如何,起码是一副乘胜追击的架势,彰显敢战之心。
相反,袁术和曹操却是反过来了,因为两人每有相争,袁术都是大败亏输的一方,且眼下夏侯惇本就对汝南虎视眈眈,王政刚刚打完孙策又要去打曹操,袁术却不肯联手与共,不管原因如何,落在世人的眼里,都是畏战不前,甚至解读出被曹孟德打怕了,打服了!
主公被人打服了,他们这些臣子腰板自然也挺不直了,丝毫无法反驳争辩。
酒喝到现在,王政与袁术一直谈话,没喝多少,寿春诸将在徐州众人故意地哄劝下,却已都喝得差不多了,甘宁本就是悍勇骄傲之人,此时醉意之下,愈发按捺不住,当即猛一拍案,直将案前酒盏碗碟悉数震翻!
众人惊呼声中,甘宁昂然出席,疾步走了过去,耸立在袁术和王政面前。
先是以极为迫人的眼神盯了王政一眼,旋即对袁术拱手道:“州牧,方才徐州周泰之言,实乃诛心之言,若是置之不理,传扬开去,日后州牧威信何有,军心何在,士气何存?”
他声色俱厉地道:“甘宁虽是不才,却也不曾受过这等小觑轻蔑,愿请为先锋,即日北上,为主公取回失地!”
甘宁虽有醉意,却没彻底失了理智,只说取回失地,而非去攻许都。
话音刚落,身后的周泰已是身子晃了晃,栽倒在地,不片刻鼾声大作。
激将既已成功,他的任务便算完成,为了避免等会如何去为方才的言论买单,最好的办法自然是直接醉倒不省人事。
而这时王政也立刻皱眉叱道:“胡言乱语,简直贻笑大方!”摆手示意亲卫将之抬出宴席。
又一脸歉然地看向袁术:“袁公恕罪,这周泰新附不久,尚未去其野性,骄恣妄语,有得罪之处,尚请海涵。”
受人面辱,偏生发作不得,再好的修养也难以做到浑然无事,袁术此时的脸色已然阴沉,不过面对王政不好发作,只得强笑两声道:
“此乃武人本色,无妨无妨。”
转望甘宁时,笑容却骤然收敛,摆了摆手,一副十分不耐的模样:“莫要多言,还不退下!”
“州牧!”
甘宁大为失望,痛心疾首地又喊了一声。
袁术正待呵斥,这时堂下又有一人起身出席,却是顾雍:“禀州牧,以臣之见,甘将军方才之言,未必全不足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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