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如何才能让刘章认为,出军参战是一件“风险小,利益大”的事情呢?

    那自然便是要看徐州军在荆州的表现了。

    优势越是扩大,益州军参加的风险自然便越小了。

    所以当昨日奔命司将最新的一则军报八百里加急送来成都之时,得知黄忠部刚在不久之前,于作唐大败文聘军的先锋,鲁肃立刻便有了预感,刘章的再次召见肯定近在眼前了,所以从昨天到今夜,即便睡觉时候,他也总是穿戴得整整齐齐,以免在得到召见的时候临时慌乱。

    看来鲁肃的感觉很对,就在他临窗望门时,一阵叫门声破碎了院中的清静。

    仆从小跑着去把门打开,小院门外,王累、张松等人赫然落入眼中。

    “鲁尊使睡了么?”

    “还不曾。”

    “快去告诉鲁尊使,主公有请。”

    那仆从转身待走之时,鲁肃已整理好了衣冠,从室内堂皇走出,对着诸人拱手行礼:“肃料刘益州今夜必有召见,故此净衣沐身,恭候已久。”

    “哦?”

    王累、张松面面相窥,俱觉心中一凛,王累默然片刻,洒然笑道:“鲁尊使当是有先见之明,竟连我家主公的召见,居然也能提前猜到,在下佩服,佩服...马车已经备下,请上坐。”

    在一群成都重臣的亲自迎请、陪同下,鲁肃坐上马车,二度夜入刘益州府。这一回与前次不同,省去了舌战群儒的过程,直接来到客堂上,诸人分宾主、各自落座,自有衣带翩翩的美婢穿梭桉间,端茶奉水。

    不多时,在一个年轻文士的陪同下,益州牧刘章昂然步入堂内。

    众人纷纷起身恭候刘章入席,鲁肃亦上前见礼:“扬州鲁肃,拜见刘益州。”

    “尊使免礼。”刘章亲自把鲁肃扶起,笑吟吟道:“自上此一见之后,这几天,一直都想再与尊使好好叙叙。只是政务繁忙,实在抽不出空来。还请尊使不要见怪。”

    “州牧言重了。”

    鲁肃忙道:“刘益州乃我大汉之臂,治下之地何止千里,,若不繁忙反倒是为怪事了,能得尊驾拨冗,接见两次,实已为在下之幸了。”

    “哈哈。”刘章拍了拍鲁肃的手臂,“我来给你介绍,这一位是军议校尉法正,乃是谶纬名家法真的嫡裔。”

    鲁肃和法正相识多年,方才入堂时便认出了对方,此时却装作素未谋面一般,闻言立刻露出肃然起敬的模样,对法正拱手道:“原来是玄德先生的后人,当真是失敬失敬。”

    法正亦是十分配合,只是澹澹地回了一礼,“正德薄能鲜,不过仰赖祖辈之泽罢了,何足挂齿,倒是尊使,在下入成都以来这几日,可是没少听人夸赞,端是机敏过人,辩才无双。”

    “哈哈,两位都是当世俊彦,少年英杰,就不必来这些虚礼了,鲁尊使,请坐。”

    请了鲁肃在客位坐下,刘章方才坐入主位,法正侧坐主位下首,略居王累、张松等人之后,端起茶盏对鲁肃瑶瑶一举:“适才听尊使称刘益州是大汉之臂,不知此话是从何讲起?”

    刘章亦是将目光投射过去,他方才听到这话自能猜到定是褒扬之词,却也不解其意。

    鲁肃闻言站了起来,举杯说道:“那在下就在蜀地群贤面前献丑了。”

    刘章点了点头,道:“尊使尽管请说。”

    “当今天下,群雄并起,诸侯纷争,然则真正忠于正朔者,却是寥寥无几,如今天子移驾许都,若将此地比作人之首级,则徐州恰恰位于其西,而益州则位于其东,便如人之双臂,徐州处东为右,自然便是右臂,成都处西为左,刘益州则是左臂。”

    “恰恰我主与刘益州皆是心存天子之臣,便如两臂抬举,以为匡扶汉室,支撑万民之望。”

    虽知鲁肃这番话未必出于真心,但刘章还是听得十分受用,毕竟王政这几年声势太盛,便是与其为敌之人,也十分认可他的能力,乃是难得一见的少年英主,能与这样的人相提并论,自然也是脸上有光之事。

    “原来如此。”

    法正微微颔首,这时一旁的张松故作不经意地突然冒出一句:“鲁尊使的说法倒也有趣,只是不知阁下的‘左膀右臂’是以文而论,还是以武而论?”

    张松这句话看似问的轻描澹写,实则非常棘手,一个应对不好,不说会导致今夜宾主间不欢而散,起码也是不利气氛的融洽。

    为何?

    因为天朝历朝历代,都有着严格的封建等级秩序,所以很多东西都已经被秩序化,等级化了,包括汉字也是如此。

    尤其是汉字的左和右,本来它们都只是汉字的方位名词,但是从春秋时起,便与社会地位和身份紧紧地联系在一起,比如秦朝所发明的二十等爵制,其中就有关于左右尊卑的明确划分,比如十一级的右庶长,是要比十级的左庶长高的。

    汉承秦制,秦朝很多政治官僚制度直接是半点不改全数照搬的挪用,所以西汉之初一直都是以右为尊,比如虽然都是丞相,但右丞相在整个官僚体制当中位列第一的,而左丞相在整个官僚制度当中是位列第二的。

    但是这样的一种尚右的传统,因为社会实际情况的不同,在发生逐渐的变化,直到汉武帝时,当时的社会情况与西汉初年所面临的社会局面已然大为不同,尚右的传统开始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冲击最大的自然便是军事领域,毕竟最大的变化便是武帝时期的天朝版图几乎翻了一倍,而这本就是是源自于军事行动上的频繁,以及战事规模的不断扩大,于是开始出现了左右同尊的情况。

    到了东汉时期,就变成了政治和军事制度上的标准甚至截然相反,即政治上继续采用秦汉时的右为尊,左为卑,但在军事上却是倒过来了,会呈现左为尊,右为卑的现象。

    按道理说,王政既是鲁肃的主公,论实力声望又确实高过刘章,鲁肃自然该回答以文而论,但如今是有求于人,想与刘章结盟借助他的力量,这般直说显然是不太合适的。

    鲁肃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道:“治世讲礼,德高者尊;乱世讲武,力强者胜。方今乱世,群雄竞逐,是左也好,是右也罢,还有什么重要呢?”

    “尊使讲话,未免有些前后矛盾。”

    “别驾何出此言?”

    张松道:“上次与尊使在大堂相见,尊使气势汹汹、咄咄逼人,言必称礼,为何才几日不见,便就又反口说‘礼不如武’呢?”

    “别驾此言差矣。”鲁肃微微一笑:“我等主宾相见,当然需要讲礼,然则征战疆场之上,又如何讲礼?君不见昔日春秋之时,宋襄公拘泥不化,不愿半渡而击,结果千古之下,依旧引人耻笑吗?”

    “嘿。”张松闻言冷笑一声,“尊使的唇枪舌剑,倒是锋利依旧啊。”

    他话音才落,不意鲁肃陡然间勃然变色,袍袖一拂:“何谓‘唇枪’?又何谓‘舌剑’?唇枪舌剑岂因在下?”

    顾盼众人,鲁肃厉声喝道:“如我方才所言,刘益州与我主本为我大汉的左膀右臂,有道是‘唇亡齿寒’,若你我两家同心合力,必可匡扶汉室,还海内安靖,如若不然,彼此生疑,不肯互助,那便是遂了一些乱臣贼子的心意!”

    “肃来成都,所为何事?岂是为‘唇枪舌剑’而来?乃是为我大汉的社稷谋而来,乃是既为我扬州前程、也是为州牧的益州社稷而来!”

    “刘益州政务繁忙,若是无暇会面,肃自然理解,然则每一召见,却为何放任臣下出言为难,一而再,再而三,此乃待客之道乎?”

    说着,鲁肃昂首出席,向刘章郑重一拜,“既是如此,多言无益,肃离扬州已久,我家主公早有惦记,这便告辞!”

    这一下给成都主臣来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都愣住了,不由面面相觑。

    张松则是面色难看之极,他这话本只是一句随口,往大了说,可以说是讽刺;但往小了说,最多算是句说笑,鲁肃却这么大的反应,至于么?这等小题大做,分明让他在刘章、法正、王累诸人面前下不了台!

    他咬了咬牙,欲待起身争辩,却见此时刘章终于开口了。“哈哈,张松也只是无心之言,尊使何需如此?正如尊使说,你这次来是为我两家福祉,大汉社稷而谋,现今谋还未成,就欲匆匆告辞?便是我放你离开,回去面见厉阳侯时,也不好说吧?”

    “快快请起,有话咱们坐下慢慢说。”

    鲁肃没有回答,仍是跪拜地上不肯起身。

    “呵,”刘章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不由将视线落到张松的身上。

    张松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却是心有不甘,这时下首的法正拉了拉他的袖子,他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强忍愤怒,在刘章的注视下离席出位,走到鲁肃身前,伸出手扶住他,勉强挤出笑容道:“是松一时失言,还请鲁尊使雅量汪涵,不要见怪。”

    鲁肃顺势站起,与张松义正严词地说道:“非是肃与别驾动气,只是此来所谋者大,实不耐再做无谓的口舌之争。”

    竖儒!

    得了便宜还卖乖!

    一边腹中暗骂,张松一边连连点头:“是极是极,且请入座。”

    鲁肃不急回入席中,又向刘章、法正等人行了个礼,委婉地解释了几句,也算是为刚才的发怒配了个不是,方才落座,经过这一折小小的插曲,他对说动益州出军之事越发自信了。

    这番生气原本就是做戏,也可以说是一种试探,鲁肃是在试探成都主臣的心思,眼见刘章情急之下,都要张松这样心高气傲的重臣屈尊服软,鲁肃自是心中大定,如果刘章没有动心,那么便绝对不会强迫张松道歉。

    至于刘章之所以会动心,便如为何会在今夜召见一样,自然是因为徐州军在荆州的连战皆捷,乃至大占上风,让他这等胆小之人,觉得自家出兵的风险已降低到了可以接受的程度了,

    风险这块由战绩决定,那么接下来鲁肃要做的,能做的,便是提出徐州这边愿让出的“利”,然后再等着益州这边的君臣讨价还价了。

    话说回来,如果刘章不让张松道歉呢?

    难道鲁肃便不怕此次会面就此宣告谈崩?

    鲁肃当然不怕。

    一则,即使刘章不令张松道歉,他也早备下了有另一套的说辞给自己下台阶;二来,若是刘章果真没有让张松道歉,那实际也就说明刘章根本无心出军,没有打算与王政结盟,再谈下去,也是没什么用处了,纯粹就是浪费时间了。

    当然最关键的的一点是,益州出军与否,虽然可以说对眼下进行的荆州会猎影响极大,却还没有到决定成败的关键作用。

    刘章出军了,王政的压力更小,胜算更大,刘章不出军,王政难道就一定打不下荆州吗?显然不是,因为若是如此的话,那么他就不可能在结盟未曾敲定之下去打豫章了。

    眼见鲁肃重新落座,刘章使了个颜色,法正会意,开口说道:“尊使方才讲,此来入蜀,既是为王州牧谋、也是为我益州而谋,此言何意,在下愿闻其详。”

    “方今天下,四方云扰,豪杰竞争,雌雄未决,中原有曹操与荆州刘琮,北有袁绍、韩遂,马腾,荆州刘碂,南有交州士燮,东面则为我家主公,至于西面,则是韩遂,马腾以及刘益州,可谓各据土宇,或合纵连横,或交战邻邦,在这样的形势下,就好像逆水行舟,非进则退,实欲‘明哲保身’而不能也!”

    一边侃侃而谈,鲁肃一边双目巡回,顾盼全场,最后落在主位上的刘章:“不知州牧和诸君以为然否?”

    众人纷纷点头,鲁肃这分析确实没毛病,“确实如此。”

    “这是天下形势...”鲁肃顿了顿道:“肃虽不才,斗胆请为州牧分析益州形势。”

    刘章闻言正襟危坐,“尊使请说。”

    ps:

    1,无论真实的历史还是演义之中,法正在刘章手下并没有得到重用,这也是他选择刘备的原因之一,这里是为了剧情需要,做了改动(因为刘章的臣子知名度都太低了,就法正,孟达,张松,严颜几个高点。)

    2,最近卡文了,又没有请假条了,所以只能写写蜀中谈判的剧情,以后标题有“无题”便代表是卡文阶段被迫写出来的内容,可以理解为“水文”,书友们不喜欢看的,可以直接跳过不要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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