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赵虎头起床洗漱、吃完早点后,拿出一个小本本,最近他需要观注的事情越来越多, 所以,每天需要做什么, 都会在这本本上写上关键字, 提醒自己做了什么。
然后种家舅舅会做完自己的早课,就会准时把虎头拉出去,开始一个时辰的练习,因为孩子还小,所以,只是普通的马步站桩,一些很基础招式, 种彦崇为此专门给小孩子做了一把袖剑, 传了几招攻击要害的招式。
赵士程虽然觉得自己上场的机会不会太多,但也没拒绝舅舅的好意, 认真练习了。
练完武艺,接下来去杨西席那里和几个书童一起识字学文, 杨老师会认真检查昨天的功课,学习一个时辰后, 就是午餐时间, 而下午的时间, 基本就赵士程自由活动的时候了。
今天, 赵士程要做的事情, 就是去七里坡见那位由山水重金换回来的奴隶, 还有审查那一大车的外文书籍。
大宋基本废除了奴隶制度, 大户人家中的奴婢都是合同工, 卖身也最多卖十年,契约期间想脱离,必须把钱还给主家,否则,主家有权将奴婢剩下的用工年限再卖给其它人。
但有一些人,却不在这保障范围,一是朝廷降罪牵连全家而成的官婢,这种除非是知州一级的官员,无人可以给她们赎买;一是买卖子女,一但成为别人家的养子养女,那不管是成为主家的妻妾还是仆人,生死都是“父母”做主,他人无权质疑;还有一个,便是外国奴隶,这种胡人奴隶无法得到户籍,没有一点人生权利,出入必须有主家带领,若是随意逃亡被打杀,也无人管顾。
山水带回来的这个外国青年,就是最后一种。
赵士程见到他时,这名青年正静静坐在房间里,他换上了一身素白麻衣,瘦得有些脱骨,却依然眉眼深邃,如果放在后世,是那种放到欧美电影里都不逊色的俊美男星,但在宋人的眼中,这是高鼻鹰目、如同罗刹的禽兽长像,在审美链的底端。
种彦崇挑眉,轻声道:“这家伙,还是练家子。”
赵士程已经从山水那知道他的名字叫伊本,便没有寒暄,而是在那些书籍里一阵翻找后,拿起一本阿拉伯文的书籍,指着其中一页:“把这一段,用宋文说出来。”
伊本平静地凝视着那一段,组织了一下语言:“圆的最宽处线,是任何一条通过圆心的直线,在两个方向,把圆分成相等的两份。”
赵士程又指了另外一条:“这一段,翻译出来。”
这一条很好翻译,伊本立刻道:“线只有长度而没有宽度。”
种彦崇轻笑了一声:“没有宽度的是什么线,哪怕是蚕吐的丝也有粗细,只是看有几分几厘罢了,这些番邦蛮夷,怕是没有那么细致的度量吧?”
山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伊本沉默着垂下眼帘,没有反驳,赵士程也青了脸色,自己这两位大将,果然还是文化不够,回头必得给他们补上。
“很好,这本《几何原本》就由你,将它翻译成宋文。”赵士程知道对方的宋文不是很好,所以一句一顿,给他理解的时间,“你的从前与我无关,但每翻译一本,我便给你钱财,你若教授出三个懂得大食文字的少年,我便联系绿衣大食海船,放你回乡。”
伊本的眼中光芒一闪,定定看着这小孩,然后,目光落到旁边的种彦崇身上,在他看来,做主的应该是这个成年人才对。
种彦崇当然要给虎头说话,于是便点头道:“大宋出海港口清查极严,若是没有市舶司文书,私上夷船是大罪,可以当场斩杀,你帮我们,我们自然也可助你。”
伊本突然道:“若是你们帮助我回到埃及,我必会给你们送来的整船的书籍,我们埃及的寺院里有20万册藏书,你想要哪些,我都可以找人帮你翻译。”
赵士程摇头道:“且不说你们绿衣大食如今已是四分五裂,便是想回去,今年也没有船了不是么?”
伊本颓然低头,他当然知道,远洋靠的是风向,夏行南风,冬行北风,一来一回,便是一年,红海能到大宋广州的船本就不多,而他根本不知道这里离广州有多远。
赵士程补充道:“既然来到这里,就暂时安定下来,以后的机会还有很多,不是么?”
那青年深吸了一口气,接下了那本书籍:“我会尽力完成你们的要求。”
赵士程心说这家伙很识实务嘛,便安慰道:“倒也不急,你可以先休养两天,我按普通私塾先生的价格,给你签契约,先签一年,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
伊本要求拿一本古兰经、一张毯子维持自己每日的朝拜,其它的,就没有要求了。
这些都很好满足。
不过七里坡已经有一些拥挤,离开伊本的房间后,路上赵士程让山水另外找个地方,给他再寻几个学生,做为新的教学基地,等日照镇那边修好了,再搬过去。
“公子是不想他发现七里坡的东西么?”山水眼珠一转,就已经明白。
“他既然想回到绿衣大食,那就不是我们的一路人,暂时观察吧,”赵士程笑了笑,“钢铁炼焦什么的小心些,那个印刷机,倒是可以让他多多观察。”
“为什么?”山水好奇地问。
“因为那是文化和智慧的普及,最不能缺少的东西。”赵士程笑了笑,没有详细解释,欧洲当年有了印刷机,可以说是卯足了劲印刷圣经,然后在印刷机疯狂扩散的不知不觉中,《九十五条论纲》、日心说也跟着印刷机一起出来,跟欧洲一起迎接了宗教改革文艺复兴,吓得奥斯曼帝国直接禁止了印刷机流传。
若是……啧,先别想那么远,过不了蒙古和金人这一关,多少印刷机也救不了中国。
……
离开伊本的小屋,赵士程途中看到陈大夫和他的女儿正在争吵。
“你合离就算了,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商量!”陈大夫须发怒张,大声咆哮。
“山水姑娘说可以签十年约,我的户籍有了挂处,为何要与你商量。”陈甜儿不咸不淡地回他。
“可是你、你怎么能说你得了痨病,你这样还要怎么嫁出去!”陈大夫捶胸顿足。
“不如此说,我怎能轻易脱身,就算我不看病挣钱、不伺候一家老小,他们还能把我典租出去给别人当妻子,”陈甜儿冷漠道,“我不想再嫁人了,你这么大把年纪,就少操点心。”
“你、你没有儿女,以后老了,怎么办?”陈大夫气得心口疼。
“你有女儿,老了不也和没有一样么。”陈甜儿上下打量他一眼,“让开,山水姑娘弄的产钳已经造好了,我得去取。”
陈大夫气得在一边嚎啕大哭。
他女儿翻了个白眼,自顾走了,不理会他。
赵士程走到他身边,劝道:“你还是多放些心思在医术上,少操点心吧。”
“我老了,可是我甜儿还年轻啊,都怪我,给她找错了夫家,我哪知道那张家是这样的火坑啊,”陈大夫抹着眼泪,“她这年纪,还能找个不那么差的男人嫁了,要再拖着,怕是只能嫁那山里的贫家,我这能不急么?”
“那你换个想法,”赵士程眼珠一转,“如果你将来医术大成,成了杏林魁首,名满天下,你的女儿就算过了四十岁,也有的是人求娶。”
陈大夫哽咽的声音顿时一滞。
赵士程继续道:“你要再收些徒弟,只要他们够敬你,怎么都会照顾您的女儿,不怕被旁人欺负,也不用被女儿埋怨。”
陈大夫迟疑道:“这、这,我都快五十的人了,真的能行么?”
赵士程冷哼一声:“那就是你不努力,你对不起女儿,别想她原谅你。”
陈大夫神色恍惚,却又渐渐坚定:“对、您说的对,就算死,我也得给女儿挣点家业,我得立起来,我的甜儿……”
赵士程看他已经明白道理,满意地走了。
……
这时候,天色已经晚了,忙碌了一下午,赵士程回到家中,种舅舅则去了宗泽那边,他需要处理一些自己可以处理的事情,而有些需要商量的东西,他会帮宗泽带过来,给赵士程处理。
山水则去处理羊毛、脂膏、焦炭和轴承的事情,她如今也已经是大忙人,若不是那翻译的事情很重要,她也不会陪公子一个下午。
而赵士程则开始处理上午夫子留下的功课,练字背书,赵仲湜最近已经考虑让儿子学些琴棋书画,赵士程还得想办法解决这个拖儿子后腿的老爸。
这些就是闲得,看老妈忙着种田后,都没怎么管教儿子每天去哪玩了。
老爸是肯定不会种田的,该给他个什么好听又能赚钱的营生给他找点事做呢?肯定还是要从文化人这方面着手,嗯,得好好想想。
太阳落山时,种夫人回来了,一家三口终于在一个桌上吃了晚饭,老赵夫妻顺口关心了一下儿子,便把话题落在的了他们三儿子的官位上。
种夫人和老赵都觉得事情很好办,毕竟今年蜡园白蜡已经全数卖了出去,所得的钱财,很容易给三儿子赵士街寻一个清贵好听,俸禄不错的贵官。
赵士程心说最近太忙,居然把这事给忘记了,回头得把母亲的钱赚过来,给宗老板当二期工程款才是,那镜子早就玉石镶嵌好了,是该让老妈见识见识真正的好宝贝了。
“对了,明年就是父亲六十大寿,到时,咱们三都要回汴京王府,家中老少的礼物,都要你来操心了。”赵仲湜关切道。
种氏点了点头,叹息道:“孩子们都在老宅,那里人多口杂,你十几个兄弟住在一个屋檐,就你我在外享福,回头可得好好补偿他们。”
赵仲湜点头称是。
种氏又道:“唉,若非这宗族要求,我是真想把孩子们都放到密州来,可怜我虎头再长几岁,也要去宗学,我只是想着,就觉得难受……”
赵仲湜有心想说难受就在汴京陪着呗,我一个人在密州也能好好生活,但为了家庭和谐,还是没敢把这话说出口。
赵士程倒是微微挑眉,十岁得去汴京宗学的话,他可得小心了,万一二十岁留在了开封被一锅端去雪乡旅游,那可就是穿越者之耻了。
回头要提前布局一下,他可没兴趣在京城那大宅里玩宅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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