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士程开始的时候还在想要不要收郭药师这个人, 如果收了会怎么样,不收又会怎么样。
不收的话,要么杀了他, 要么放他走,以他的能力,走的话也会干出一点成绩。
收的话,那好像也还行,毕竟他对辽东是了解的,将来辽国灭亡, 辽东的汉儿也会是一个很好的招揽对象——辽东人一开始和金人战斗起来是常败军, 后来至少也能打得有来有回了,战斗力还是相当不错的,再说这个人工作态度是很好的,大不了控制不住他就想办法灭了他嘛。
辽东的情报势力肯定也要计划起来,不能光看着,这个药师可以先用用, 毕竟金军起事还要十年呢, 这位打工人至少可以用十年啊……
越想越是打开了想像的翅膀, 没一会儿,赵士程甚至已经给他的工作安排到二十年后了, 还是007且每年都没假期那种。
行吧, 那就先观望一下, 看看这家伙想不想留下来, 愿意就入职,不愿意的话, 也不过是一拍两散, 相比将来完颜家那一大波敌人, 一个郭药师真的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于是赵士程随手写了封信给韩七,说给点奖赏,先留着吧。
不用写太多,他相信这个人如今真是历史上的那位郭药师而不是同名同姓的话,一定会找机会往上爬的。
他是那种有准备有想法的人,普通人的圈子,容不下他们太久。
……
韩七很快收到消息,便又见了这位长得很不错的年轻人。
“你的消息来得很及时,主家已经知道了。”韩七与他相对而坐,“但你不是宋人,没有户籍,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郭药师谦卑地低着头,洗耳恭听。
“第一,我可以做主给你二十贯钱做为奖赏,让你随市舶司大船回到辽东。第二,我可以给你十贯钱,给你办一个流民籍,让你留在大宋讨生活。”韩七道。
郭药师陷入了沉默,他是想回去的,因为辽东才是他的家乡,他的亲人、帮里兄弟都在那里,可是,如今的辽东却是一日比一时艰难,上京道麦地沙化严重,粮食一年比一年贵,他回去,就算有二十贯钱,也用不了多久,就得继续挨饿——那里的土地,都是各大部族的私产,就算用钱卖了,也留不住。
可若是留在这里,赚些钱财,落下户籍,再找机会回到铁州将家人接来,不是更好么?更重要的是,这里的乡军都能着甲,显然不是平凡之地,又是初建,必没有什么错踪复杂的关系网,万一,有钻营的机会呢?
权衡之后,他诚恳道:“多谢大人,小的愿意选第二条。”
韩七点头:“想好了,那就随我去落籍。”
落籍很简单,羊毛镇的民户基本都是外来户,流民军户各种都有,镇上主管户籍的王洋问了前因后果,便点头,找出一本写了大半的户籍册,抬手写下他的名字,然后,他就算是一个暂时有着双国籍的人了。
看着他写下那个名字时,郭药师是紧张的,等写完之后,才松了口气。
他突然间,就明白,这两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年轻人,都有权力在这一笔之间,左右他的未来。
他领了户籍文书,走出那简陋的小镇官署,一时不知道到何处去。
正在这时,天空有雪花飘落,飘飘摇摇,落到他的眼睫上。
算了,先找个地方落脚,来这里大半个月,他如今也是洗羊毛的好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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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州一个小镇遭到海盗掠劫的事情,并没有引起朝廷注目。
山东路的盗匪案件本来就多,这次死的都是盗匪,平民没有伤亡,当然也就不值一提,至于朝廷的嘉奖,除了口头表扬之外,就没有其它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发下来,让哪位经手官员摸走了。
不过,赵士程发下的奖励却是很丰厚,他奖励了参战的士卒每人一套街面上的房子——以新镇大户一起凑钱感谢的名义发的,虽然是还在规划中的那种,却也有效地刺激了新镇上洗羊毛的男人们,他们每天都看着进进出出的大船和船员,看谁都觉得很可疑,很希望能有哪个海匪再来抢一抢,让他们立个功劳。
尤其是一个叫郭药师的年轻人,成天打听怎么可以加入乡军,在知道暂时不收人后,他已经准备加入周围的民驿里,去做保护商路的保镖了。
宗泽则给市舶司发了信函,证明高丽吴氏的商船有勾结海匪掠夺村镇的恶行,要求禁止高丽吴氏的海船入港。
市舶司的官员们收下了函件,他们给宗泽回信,表示会通知广州、泉州、杭州、明州这些港口,必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再与大宋通商。
这不是什么大事,做为北方最大的港口,一个高丽小族罢了,禁了他们的船,高丽有的是其它家族吃掉这些份额。
而赵士程在得到这个答案后,让山水另外物色与外国通商的客户。
他现在需要处理另外一件事情。
他要处理和便宜师傅的关系。
最近在密州的上层勤奋钻营,在把基本盘扎稳后,终于有点空闲,开始理会自己那个便宜徒弟。
林灵素,这位便宜师傅最近对他可热情了,每次除了嘘寒问暖、教导道法之外,他还会给他表演几手魔术——什么棋子自己动、符纸自燃、烤后的纸上出现字迹……
而今天,他表演了一个虚空生火,表演之后,他看着那可爱小孩严肃的表情,悠然地问他:“为师这一手道术,如何?”
赵士程就一整个大无语住了,非常想直接揭穿这些现代早就被打假的可笑把戏,但他忍住了。
这人还有用,拆穿了对大家都没好处,他可不想再花时间去找个师父。
所以,先把师徒关系处好吧。
“师父好厉害啊,你是怎么做到的?”赵士程看着他,打起精神,一脸惊叹地问。
“一点小伎俩罢了,听说徒儿你喜欢炼丹之术,”林灵素摸着一缕小须,自得地道,“这丹术为师也略知一二,回头啊,必可让你开开眼界。”
赵士程立刻道:“哪里用等回头啊,师父你现在就教我好了。”
林灵素摇头:“炼丹之术,博大精深,哪是一天就可以讲完的?来,今天,我就给你讲讲些故事……”
赵士程看了看天色,发现还早,于是便跟着他,听他讲解本朝的道教历史。
说赵□□当年得了仙人陈传的点拨,从而笃信道教,讲解了真宗的天书封禅盛事,言语之中,满满都是向往。
还提起了自己的志向,那就是要在茅山、龙虎山、阁皂山这几大教派里,让他这一脉成为一新的道教大宗,而赵士程正赶上了一个好时候,拜到他的门下,将来也必是门派中的中坚人物,留名青史都是小意思,为师十分看好你。
赵士程心说这事你还真的做到了,不但做到了,你还怂恿得赵画宗把和尚尼姑全改了名字职业,让道教大大地扬眉吐气了一番,可惜的很快遇到靖康,你的做为让后世道教都不太想提起你呢,留名青史是做到了,可惜是反面留名。
他听得很认真,还偶尔提一些小问题,让他把内容往炼丹方面提。
林灵素只当是小孩真的很喜欢炼丹,于是便带一把拉起他,带小孩去参观自己的丹炉。
铜质的单炉有一人多高,粗大的炉肚能塞下两个大人,其上却没有雕龙画凤,而是很简单古朴的大肚,下方还有很多黑灰,是长年灼烧的迹象。
林灵素介绍了这个丹炉:“这是为师长辈所传来的丹炉,质量上乘,为师的许多丹方都是在这里验证,看到那些材料么,就用这个。”
说着,还指了指旁边的架子,其上放着各式各样的小瓶子。
赵士程疑惑道:“师父,那么大炉子,一锅得炼多少丹药啊,吃的完吗?”
林灵素哈哈一笑,随即正色道:“徒儿,你这个问题可问得很好,为师不妨告诉你,炼丹之术,素来十分危险,所以放入的材料绝不能多,且这丹炉必得做大、盖严,否则若是失败,极易炸炉,伤到炼丹师。”
赵士程看着那炉子,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么重这么厚了,居然是安保措施:“所以,这炉子平时也就放一点连底都盖不满的材料,炼那么一点点?”
林灵素摸着胡子:“徒儿果然聪慧,正是如此。”
赵士程若有所思,心说这虽然是个笨办法,但却是十分有效的办法了。
于是林灵素一个个给赵士程看不同的材料,还在中途演示了怎么用硝石把水变冷甚至结冰。
“徒儿你看,这是硫磺,此物唯有德之士才能享用,可以排荡阴邪,守卫真火,是炼丹万不可缺的主药!”林灵素打开一个小罐,其中放着淡黄细腻的粉末。
赵士程心道:不,服用硫磺容易引起硫化氢中毒。
“徒儿你再看,这是寒水石,有阳明气分之热,性大寒,是硫磺最好臣佐之药。”
不,这是石膏,长期接触对肺不好。
“徒儿,这是金粉,金玉不朽,服之长生,但需要绝顶的丹术才能中和金毒,常人服用,于体有损。”
当然损,吃了就重金属中毒。
……
就这样,一下午时间,赵士程基本记住了这些矿物质在炼丹中的作用,不由感慨这些炼丹师可真是拼啊,长年与这些东西打交道,还能活长久的丹师,那是用多少代传承积累的经验啊,其知识广度,怕是与十八世纪的化学家们都相差无几了。
而他也旁敲侧击地问出了林灵素如此殷勤的原因——他听说赵士程家是濮王一脉,而濮王一脉,一向是皇室宗族主官大宗正司的出任人选。
同时,宗正司也掌管着道士、僧侣的名额的封册,简单地说,如果宗正寺看道教佛教哪一脉不顺眼,就可以不给他们发渡碟,他们也就出不了家,享受不了不纳税的待遇。
他希望通过赵士程的父亲,多获得一些渡牒,希望赵小公子多在父亲面前提起他有一个好师父,而做为回报,他会认真地教导小孩炼丹之术。
这是小事,赵士程当然答应。
于是便宜师徒看对方的眼神便多了几分满意,师父满意徒弟的听话懂事,徒弟满意师父的工作自觉,这态度,一看就是一个勤奋的打工人了。
赵士程见他这么快乐,便试探道:“师父,我之前也从古书中找到一张丹方,很是有趣,这才喜欢上了炼丹,但是那方子太难懂了,你能帮我看一下吗?”
林灵素顿时来了兴趣:“哦,那方子可在,能让为师瞧瞧么?”
赵士程点头:“好啊,可我没带在身上,明天我拿给你。”
林灵素满意颔首,他现在是真的喜欢这个乖巧又可爱的徒儿了。
……
次日,赵士程把一张一看就是抄写的方子交给了林灵素。
字有些歪扭,一看就是徒弟连夜抄写来的,林灵素一边感慨徒儿辛苦了,一边认真地看着那张丹方,这第一页,像是总纲的样子。
“天地有道,名曰化,劣者以渺渺之身,窥茫茫之理,一生所得,尽付于书。”林灵素心说这人口气倒是大,敢说自己独开一道,于是又看下去。
“化之道,在变与不变之间,第一课,为水……”
林灵素开始看得漫不经心,但越往下看,却渐渐坐直了身子,整个眼睛都不敢眨下去。
虽然是很简单的水,但却写了水的冰、液、气三种形态,并且写了温度计的制作方法,什么是密度,写了同是滚水在山顶会比平原地区凉,以及为什么如此。
还有为什么滚水在密闭的空间中持续加热会炸裂,从而引出了“气压”这个概念。
林灵素会不少炼丹之法,甚至很多道法也是从中而来,但看着这本书后,其中几乎每一句,都让他有恍然大悟之感,有一些提示,甚至能让他从不懂的古方中对照出来,找到改进的办法。
粗略讲了水之后,他又看到了一些设定和解释,书里又写了作者发现的一些基础元素,元为一切之始,素为本质,作者将发现的一切之本称为元素,而水虽然是五行之一,却不是最基础的元素?
因为它还可以分解?
林灵素几乎每看一句,就要陷入深思,里边的每一个字句,都够他嚼咀许久,从中得到启示。
他与从师长那得到“五雷正法”之后,学习了许多丹道之术,自己很有天赋,复原了不少失落古术,但这本书,却越读越让他觉得,这书是丹道甚至术法的本质,如果能吃透学透,他是不是能成仙得道呢?
赵士程看着对方入迷的模样,更是满意,不枉费他写书写到大半夜,给他生编出□□书出来。
林灵素用最虔诚的神色观看着,然后才翻看到第四页时,遇到了空白。
和王洋同样的阅读体验让位将来一派之首在一瞬之间眼珠凸出,额生青筋:“下面的呢,后面是在哪里?”
赵士程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小声道:“这书爹爹不让拿门,我是悄悄抄来的。”
林灵素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狰狞的神情变得和谐下来,微笑道:“那,徒弟,你回头能再给师父抄上几张吗?”
也对,这样的神书,赵仲湜又不是傻子,怎么会随便让人看到,再想想,如今种家和赵家那洗毛的偌大产业,想来也是从这古书丹方中而来了?
若能得到一页,都是受用无穷啊!
赵士程歪了下头,不是很愿意:“可是那本书好厚啊,抄起来很累。”
林灵素立刻道:“士程啊,你是师父最喜欢的徒弟,你帮师父抄几页,师父以后学到的东西,都是你的,还有上边的好多东西,师父都可以一个个给你找来。”
赵士程心说我给你书就是为了这个啊,面上却是露出怀疑之色:“真的么,爹爹说过,好多东西,他都找不齐。”
林灵素大手一挥,笑道:“那是古时单方与今是丹方有所区别,比如寒水石,唐代之前,都是指的凝水石,唐与今朝,却是多了红泥精与白水石两种,师父我常年沉浸此道,能从书中所指,找出如今的实物,这却是父亲做不到的。到时,你能玩的东西,肯定比观察史大人更多。”
赵士程若有所思:“这样的么?”
林灵素斩钉截铁道:“当然,为师什么时候骗过你!”
赵士程这才点点头,稚声道:“那我回头继续帮师父你抄下来。”
“徒儿真好!”林灵素满意又紧张,补充道:“对了,这件事情,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不可以让别人知道,明白吗?”
赵士程点头:“明白!”
“对,若是别人问起你为何抄书,你就说抄下来,找东西照着玩,明白了吗?”
“好。”
“徒儿果然聪慧,走,我给你买糖葫芦去。”
“我不吃葫芦,我要吃小樊楼的八珍席!”赵士程转过头,点了个密州最贵的成套菜肴。
林灵素轻嘶了一声,咬牙道:“好,咱们这就去吃!”
赵士程很满意,跳下小椅子,嗒嗒地跑出门。
看吧,老板就要当他这样的,不但能把人骗来打工,还可以不发工资,让他们自带干粮,还要感谢他给了机会。
以后化学老师这身份也可以不和当了,完全能让这位师父,自己领会后,帮着把其它人也教了,以后还能顶着道教名义开个技校。
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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