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兄弟就这样友好地商定了价格,  赵士从还说锜弟一家都在西北,所以一年也就来那么一次,今年已经来过,  要唤他去密州,得是明年了。

    赵士程对此没有意见,他还没有回密州,  所以无论是内弟还是脂膏,估计都要年底或者明年才能交货了。

    大事说完了,  两兄弟便恢复了咸鱼和无害的表象,  聊起了一些家常。

    赵士从给弟弟回忆当年,说起了十年前,那时哲宗陛下励精图治,  几乎都要拿下西夏,  朝政有序,  却盛年染疾,  突然驾崩,  可惜那时候没有你这仙丹,  否则咱们一家没准能当上亲王呢。

    赵士程也有些感慨,  宋哲宗也算是皇帝中有名的倒霉蛋了,  幼年父亲去世,  朝政被太后把持,司马光怕这位小孩成年后继续像他父亲那样来个变法图强,  和太后联手对他严加管教,  派来的老师是那种连小孩摘个柳枝都要教训“春天万物生荣,不可无故催折”的奇人,  好不容易挨到亲政,  一番励精图治,  眼看要完成父亲遗愿灭掉西夏时,却在二十五岁就挂掉了。

    更倒霉的是他死了,继续位的弟弟是被后世评为“诸事皆能,唯独不能当皇帝”的画宗,把自己好不容易摆平的江山一把送掉了。

    赵士程于是给兄长讲将来的事情:“我也很难受啊,我要是早生二十年,还能像你一样混吃等死……”

    “胡言!”赵士从不悦道,“没大没小,为兄这也是遵从祖宗家法,我总不能去科举从军吧?”

    “哼,现在不从军当然没事,”赵士程不屑道,“继续躺着,等到二十年后,女直人南下,就会打败大宋,把我们这些宗室全部拉去放羊。”

    赵士从扑哧一笑,捏着的脸:“为兄现在就可以把你拉去放羊,那女直人便是真的崛起,处理辽国旧地怕是已经分身乏术,哪能那么快就南下,估计也就是掠劫一番退去,京城城高粮足,哪那么容易攻破,河东路虽然军备废弛,但只要把西军拉来挡一挡,还是够的。”

    他也是见过西军的军力之人,别的不说,在守城一事上,西军的神箭手真是太多了,而且立功无数,而大宋最不缺的,就是城池。

    赵士程翻了个白眼:“挡不住的,西军在女直南下之前,就已经全送在平叛和攻辽的路上了。”

    赵士从手指一顿,随后若无其事地道:“你真能说,这么差,那西军是怎么把西夏压着打的?”

    赵士程懒得理他:“不和你说了,反正说了你也不信。”

    赵士从把玩着一粒丹药,随意道:“不说也好,有些事吧,如果改变不了,知道了,那还不如不知道。”

    赵士程拿小拳头打他手:“这是吃的,别拿手来玩,再说了,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改变不了?”

    赵士从撑着头,看着这个眉头紧皱的可爱小弟,忍不住伸出手指,在他蹙起的眉头按了按,笑道:“你还小,将来必是个俊俏的儿郎,若是皱久了留下纹,那可就不好看了。”

    “我在担心生死存亡,你还在担心好不好看。”赵士程更加不悦,“能不能让我有点指望啊。”

    “因为,我就没有担心啊,”赵士从收回手,语气平淡,内容却薄凉的紧,“这大宋是大宋人之大宋,若真的山河破碎易手,也是因为朝中诸公倒施逆行,自取灭亡,与你这一小孩有多大干系?你再为他们着想,他们会领这个情么?”

    赵士程一愣,惊讶地看着大哥,他以为大哥享受了这大宋的富贵荣华,会真心忠于这朝廷呢。

    “你觉得我的们宗室天生富贵,享受到了?”赵士从淡定地的撩了下眼帘,“不过是将咱们如猪狗一样豢养起来罢了,神宗变法之前,宗室子弟,连离开京城都不被允许,怀素案被蔡京用来排除异己,也是用来警告我们这是宗室谨言慎行。所以,你一个小孩,费这么多心力作甚,若真有变化,将来拉拢些武勋,护一家平安便好,你还想护天下人么?”

    赵士程被问住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半晌,他才小声道:“可是,多护一个,也总是好的。”

    “多护一个,”赵士从平静地问,“你是谁?”

    赵士程哽住,他勉强道:“就不能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吗?”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赵士从倒是被这句话勾住了兴趣,终于正色道,“阿弟,你这话也只有在天下兴亡时才能说出,现如今,则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否则,便是僭越之嫌,我倒也不是反对,而是,你有想好,到底该如何做吗?”

    赵士程陷入沉思,不得不说,他被大哥给问住了,他本来的打算是先点科技树,只要把火/枪和炸药点出来,就能把游牧民族给镇压住,就算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任务。

    “计划其实是很重要的,尤其在所求甚大的时候,”赵士从左右环视了一下,他们所在这间厅堂很大,没有什么屏风,他们的声音很小,也传不了太远,便淡然道,“做为你的长兄,我需要提醒你,至少,你要明白,自己是想当周公,还是想当司马昭。”

    赵士程看着自己的兄长,神色恍惚道:“这话你也敢说,你这是在欺负我,我才五岁!”

    “难道不是你先动的手?”赵士从弹了弟弟一个脑崩,“我不知道将来会是什么局面,也不知你是否真的是神祇转生,但落到咱们家里,你就得给我想清楚。”

    赵士程也是无语了:“大哥啊,你就真的不怕么?”

    赵士从指尖在桌上轻点:“怕什么,那位去岁才杀鸡儆猴,暂时不会对咱们这些猴过份小心,若是太平年月,我自会反对,但如今么,我也只是早做打算罢了。”

    赵士程不知该说什么了,对于一个孩子,今天的信息量有点太多了。

    赵士从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药放在这,你忙了一个早上,怕也是累了,快去休息吧,明天我带你出去钓鱼。”

    然后把有些陷入沉思的小弟拉回房,大摇大摆地离开。

    回到自家小院时,妻子刘氏微微惊讶:“你不是要陪虎头玩几日么?”

    赵士从淡定道:“虎头有事,不要我陪了。”

    刘氏狐疑道:“不会是你骗了孩子吧?”

    赵士从摇头:“自然不是,我只是教了他一些东西,他要好好想想罢了。”

    刘氏听不懂,便离开去看两个孩子了。

    赵士从则坐在树下,自在地给自己斟了杯茶。

    茶碗冒起轻烟,他却没有饮下。

    今天的贸然之言,其实是回报虎头的一个小小把柄,虎头说的话虽有些危言耸听,但结合他身上的异事,倒反而显得有那么一两分可信了。

    可是,他不能因为这一两分可信而将家族当成筹码压上去,但,做些未雨绸缪却无不可。

    赵家天下,三沉两积,如今越发严重,若虎头不提民乱,他倒没那么看重,关键是,他说“西军都拿去平叛”,让他心中一凛,西军镇守西夏,自建立就不曾动过,需要出动西军的叛乱,绝对是会动摇国本的叛乱!

    若是民乱与外族同时起事,那怕就是黄巢之乱的再显。

    到时,大宋的江山能否稳固,还真是不好说,可是这些年,大宋优容文臣,对武将虽然防备,却也在钱财上没有短缺过——按诸公的说法,便也就是苦一苦百姓。

    所以,他可以帮着虎头做些事情,但要做到哪一步,却也要看虎头愿意怎么做了。

    若是想要为帝,那当然就要开始培植势力,但如何培植勾结,虎头看起来是一点都不懂;若是要做周公或者武侯——呸,如今的那位是能扶的起来的么?

    赵士从把如今的几位皇子从脑子里过去,太子就不提了,他的生母已经故去,能不能坐稳都是问题,三皇子倒是受宠,但也是个拎不清的,小小年纪,就已在母亲的怂恿下压制太子……最重要的,功高必然震主,看看霍光是什么下场?

    为了天下也好,为了宗族也罢,他可没有半点兴趣把全家搭上。

    因此,虎头要是没有兴趣当皇帝,那他就得让弟弟熄了那扶大厦于将倾的想法,给母亲当个乖乖儿子,平时赚点小钱就好。

    如是,不出挑也不卑微,过个咸鱼一样的日子,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

    这才是赵士从今天说与他那么多话的原因。

    名不正言不顺,如果不在开始把目标订好,必然会出很多纰漏,若是投奔别人,以虎头的能力,要么功成后被诛杀,要么等中途被人架着往上走,弄出个黄袍加身来。

    前者是丢人,后者则是会重演大宋留下的隐患,到时,很多事情,就不是他说了算了。

    赵士从敲着桌面,他可不是种彦崇那种愣头青,也不是宗泽那种直臣,更不像老爹一样除了珊瑚诸事不问,他这些年见多了朝中的尔虞我诈与河北诸路的各种的乱相,当然知道大宋的繁华之下,是何等不堪。

    他求的是一个家宅平安、独善其身,麻烦的是虎头这个麻烦也正好是家宅平安的一部分。

    这不由他不谨慎。

    当然,这些事情,都还有很多年,天下不乱,当个闲散宗室也无不可,若是天下大乱,这些计划才用武之地,所以,倒也不必担心家族遭难。

    但是……

    虎头啊,这条路,可不好走呢,你其实,没得选。

    思及此,他微微扬起唇角,将已经温凉的茶水送入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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