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登基以来老爹的日子过得十分逍遥。

    家国大事有儿子在办,  他只需要平时上朝时坐在那里发发呆,在儿子问自己时点点头。就算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剩下的时间当然是玩珊瑚、赏花鸟、看着前朝本朝大家的各种名画名帖,  再偶尔听听琴,  时间便这样飞快地过去了。

    称得上快乐又充实了。

    更让他满意的是,因为小儿子如今太忙,  平时几乎不怎么来烦他。

    只要小儿子不在,  他便有了天下唯我第一人的感觉。

    当皇帝这件事对如今的他来说还是挺享受的,  就连小儿子裁撤宗室用度,对他也没有什么影响,毕竟缺谁也不会缺他这个皇帝。

    但要说完全没有烦恼,  那也是不可能的。

    比如现在。

    赵仲湜皱着眉头,  听着面前官员意有所指的话。

    “官家呀,  太子殿下到底年轻气盛,  不清楚事可缓不可及的道理。您虽然信任他,  托付国事,  但是他却在江南,  令手下强行占地,  激起不少民愤,  您看您要不要给他提醒一二。”

    说这话的人姓韩,是宰相韩琦的孙辈。虽然没有居于高位,但却是皇帝陛下,珊瑚发烧友群体中的一员,平时在赵老爹这里还是很说得上话。这不今日在赵老爹的珊瑚交流会上,趁着赵老爹赏玩新珊瑚,  心情不错,  便提出了这个谏言。

    赵老爹闻此言,  眉头轻轻一挑,随意的道:“这些小事儿。让孩儿自己做主便好。咱们这些长辈,只需扶持,其他的还是别去多操心了。”

    但立刻又有人问:“可是太子殿下如此行事,如今只是在江南占地,将来会不会把这条例扩大,又要在其他府路……其实呀,这才是朝廷中重臣担心的。我朝自开国以来,与士大夫同治天下,官员广括土地,是祖制。当初范文正公以三千亩田做族田,被引为盛事,纷纷效仿,如今太子殿下却不让我等建立族田,阻碍家族传承,这确实有些……”

    他斟酌了一下,小心地想了一个词,“说不过去吧。”

    赵老爹看着周围的这些珊瑚同好,心中有那么一丝烦闷,但还是随意道:“孩子大了随他去吧。”

    能混到皇帝身边的人都是有眼色的,见皇帝不愿意多谈此事,大家便又将话题转移到珊瑚之上。这新来的珊瑚是海外贡品,虽然比不上玻璃珊瑚那么闪耀,剔透,却也是一件极珍品。

    大家从形色、粗细上不断地堆积夸耀之词,让赵老爹听得很满意。

    只是听着听着又觉得有些不对,因为他们在比喻珊瑚时又引经据典,暗示皇帝陛下你这样的行为,有点像李二啊,皇帝陛下不应该被太子压制,对于后者,这是不孝之举,这家国天下应该有您这样的长者来执掌,方能稳定。

    他们还有说起了前朝因王权不稳,各种祸起萧墙,几乎没有正常继位的王子。

    赵老爹不是傻子,听到这些话,先是当做没听见,后来便有些烦躁了,怒道:“今日,不谈国事。再有议论国事者便滚出去。”

    这话就比较严厉了,于是众人便专注珊瑚不再提此事情。

    赵仲湜看着他们眉宇间细微的不满之色,心中却是悄悄叹了一口气。

    虎头这儿子从来就不是他管得到的。而且他也看出来了,虎头嘴上说为了这个家、说他是好人,可是论起心狠手辣、论起做事手段。却都是强势到让人头皮发麻的地步。

    当今天下还真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他这样的程度。

    他这么一个只会玩珊瑚的老父亲,难道还真要去试试皇权和老爹在儿子心里谁重要?

    开什么玩笑,借他十条命他敢不试这个啊!

    这些家伙怂恿他亲政,也不过是想在他上位之后方便他们蒙骗利用而已,于他没有丝毫的好处。至于说像皇帝那样上位后一言九鼎、像他们说的那样,广建宫殿,做珊瑚宫……午夜梦回时,他也不是没想过。

    但是一想到先帝的死法、辽东回不来的儿孙,这些事情,便在他脑中灰飞烟灭了。

    如今的虎头已将自己的党羽,深插在朝中,又在民间广有人望。他可没嚣张到以为当了皇帝就真的能为所欲为了,所以只能眼不见心不烦,避之则吉。

    珊瑚会赏完,赵老爹心中有些不安,便又穿过宫廷去见了自己的老妻。

    种氏虽然成了种皇后,却也没太多工作要打理。宗室之中,如今人丁凋零,来拜访他这位皇后的人数不算太多。她平时里掌管一下公务,偶尔开一个宴会,享受一下贵妇的奉承,日子也过得挺好。

    但今天赵老爹进入皇后的屋中,便见老妻眉宇间有些厌烦之色。

    两人寒暄几句后,才知晓老妻最近开的宴会中,命妇们常常提起赵士程占地之事,这给皇后带来很大困扰,说他不遵守祖制。

    两人不由自主地便聊起了儿子最近的举动。

    皇后忧心道:“儿子这才当太子一年,就想着变法,是否根基未稳呀?”

    赵老爹翻了个白眼:“什么根基未稳,他几岁的时候就敢做大事,十几岁的时候就敢把皇帝弄死,这样的儿子,你还要担心他不稳?”

    皇后一想也是,便又讨论起这次扩地的事情,他们到底要不要管?

    她出身大家族,有不少姻亲妯娌,都在江南有地,专程过来便就是问她此事,被她敷衍过去了。

    两人商量半天,没想出所以然来,最后把虎头召过来问问他到底想做什么。

    很快,收到消息的赵士程便来到了父母身边。

    听闻两位对他说的见闻后,太子殿下微微挑眉。

    他早就料到朝天有人对他行事不满会来说动他父母,但没想到他们的行动这么快。

    不过这是小事。

    这位好大儿坐在榻边,先给母亲按按额头,再给父亲也按按肩,但他的手刚放到父亲身上鼓捣两下,老父亲便嫌弃的把那爪子拍开:“手劲这么重,敷衍谁呢!”

    赵士程撇撇嘴,于是又回到母亲身边,一边给母亲捏肩,一边讲起了他在江南之事。

    其中最主要的还是摆事实讲道理,告诉他们江南如今现在的境况,先前那位皇帝在江南倒施逆行。直至江南战火蔓延,生灵涂炭。战乱后重新清查户口,发现比先前少了两百万人,许多城市都因战火化为废墟。而这种情况下,作为朝廷的赋税之力,必须尽可能快地重建江南。

    “但大族们却一点不体会朝廷的苦心,只知道圈地圈人,把主户变成客户。这种情况在我三番五令之后依旧不改,我这才重拳出击,掀了桌子……”说这些的时候赵士程还着重给父母讲解了自耕农对朝廷的重要性,赋税的基本盘对国家有什么意义,“大户有免税之权,若土地都给了大户,咱们军需、朝臣的俸禄又从哪里来,一旦军需缺乏,军中便会腐败成风,想来母亲是了解的。”

    种氏点头,她当然了解。

    “所以,世家大族是趴在皇权上吸血的存在,如果不多加限制,咱们将来又岂能落得了好?母后,父皇,咱们和那些大族,就不是一路人……”

    这些理论都是数千年后人们对皇权的总结,跳出历史长河来看王朝周期律是如何形成,凝聚着人类文明智慧的结晶,又哪是两位见识不多的老爹老娘可以抵抗的。

    赵老爹老娘越听越动容,说到最后,赵老爹给儿子保证:“虎头你放心,从今时起,我便去给你当内应,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告诉你,你愿意的话,陪你演一出亲政夺权的戏也行,一定把这些蛀虫全挑出来!”

    种皇后也立刻站稳了立场,同意帮他观察朝廷中命妇中的消息。

    毕竟按儿子的说法,如果任由这些大族圈地,以后有叛乱起事,这些世家大族大可摇身一变,在烽火之中寻找真龙,但他们这皇帝一家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好下场的。谁轻谁重,他们自然分得清楚,尤其是皇后,她原来,还觉得那些世家大族有些可怜,但现在看来这些挖他们皇室墙角的人通通该拿去挂城墙。

    赵老爹和妻子越说越激动,前者甚至觉得水太深,问儿子道:“虎头,你看如今你已也快成年了,差不多可以继位,你看要不要选个吉日,便放我去当太上皇吧?”

    赵士程当然拒绝,如今他太子身份还能自由一些,若是当了皇帝,出行成本可就大大增加,暂时不可。

    赵老爹只能遗憾地吩咐儿子快些。

    这场家庭会议便以赵士程全线胜利而结束,稳固了自己的后方防线,赵太子很满意和爹娘一起吃了一顿饭,饭上又再三保证一定会早日将辽东的五哥他们接回来,这才告辞。

    回到太子宫,赵士程轻叹了一口气。

    他现在需要趁着江南空虚,先在那里建立自己的基本盘,做出成绩,才有推广的可能。

    事情很多,要一件件地来,不能急。

    处理完自家后院,赵士程又拿起辽东的书文。

    辽国皇帝已经集结沙漠以南的部族,同时传檄天德、云内、朔、武、应、蔚等州,聚集大军十万,其中精兵五万,直扑上京。

    只要夺回上京城,便能出兵东京道的女真老家,同时也给辽东喘息之机。

    不过这大军有点不行,上京城打了十余日,都没有打下,最后是南京府的耶律淳令人出兵泰州,上京城的金军畏惧后路被断,这才主动退走。

    接下来,金国将面临辽军的一次巨大反攻。

    舟儿来信问师尊对此怎么看?

    赵士程的回复是,在打败仗这事上,你可以完全相信辽国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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