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南的夷人与汉民的冲突持续了非常长的时间, 已经很难说是谁对谁错,说穿了,中原王朝在开发南方时与当地人产生的人地矛盾是无解的。
仅七年前, 蜀中就有夷人叛乱,这夷乱被平定的同时,那位平夷官员的履历上加上了“拓地两千里”的金字光环。
赵士程可以颁布新法救助那些被贩卖的夷人,却不能追述前罪, 因为大宋没写过的不能贩卖夷人为奴, 只能从新法的颁布开始算起。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依法治国”这种事是很久以后的事情, 在封建王朝, 法律条例并没有那么细致, 判罚有时全凭主官的心情, 他也不可能直接给夷人太高的待遇, 毕竟汉民才是他统治的基本盘。
不过,新法颁布需要不少时间,赵士程派人去起草这些法例。
何栗被陛下的心胸折服,回头就将这事讲给了讲义司的大佬张叔夜听,后者听完, 忍不住笑了起来。
“官家固然有其心胸,但依我看,事情没有如此简单,”张叔夜摸着长须自信道。
“哦, 还请使相指点。”周围的小弟们都十分有眼色, 上前当了捧哏。
“所以我说, 你们平时若有闲暇, 应多看看那本《师说》。想想, 若大宋这些工坊都用夷人,那普通人的薪资能高得了几分,本来工坊大兴,就让许多农家户失了不少收入,如果再不用他们去做工,岂不是要无钱生活?”
张叔夜也是去过基层受过苦的,告诉他们,农户的收入不只是种地,还有剥麻纺线、织衣缝补,或者给大户做短工。吃食靠种粮,生活还是要靠桑麻,平时的盐茶铁,都是靠桑麻和柴薪补贴家用,如今因为有碳石,柴薪价格已是极低,若是再把工坊这条路也断了,那不知普通百姓的生活,会苦成什么样子。
周围的年轻官员们顿时恍然,对张相的真知灼见极为钦佩,各种赞赏不绝于耳。
给官家当喉舌的几个报纸编辑也文思如泉涌,写出了《为商之道,见信与奸》,他们都是正经的进士,文采斐然,在文中细致地讲了夷奴之害,号召庶民们抵制夷奴。
这个报道又引起热议。
京城的几位大儒更是起了心思,借古议今,谈起当年管仲是怎么用齐纨鲁缟把鲁国坑害的,又是怎么用盐来掏空其它国家,写出商人若是大肆乱来,会造成什么样的巨大伤害。
一时间,京城的大街小巷都在讨论起工坊主用奴仆会给其它人带来什么影响,这样的一来,禁奴法的推行也很顺利地通过了。
不过,这个法律范围也仅止于的大宋,那些出了海去南洋的,赵士程可就管不到了。
唉,虽然说吧,工业革命的第一桶金肯定是会有阵痛,大量农民会因为收入下降而进入城市,然后因为各种原因沦落到平民窟,或者被资本压榨,但至少他如今还可以稍微控制一下,让场面不那么失控。
大宋本身的儒家文化和商业文化必然会起冲突,会不会生成新的思想,他其实是很期待的。
要知道工业革命的很长一段时间,穷人并没有过得更好,而是过得更差,他当然可以管,但这样会限制工业的发展速度,抑制新势力的崛起。
而他如今的优势,也就是时间了,毕竟如今才公元12世纪,离欧洲的文艺复兴还早,更不必说大航海之类改变历史的大事了。
且看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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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赵士程为自家那些工人担心时,大同府的局势又有转变。
十月时,大同府下了一场大雪。
北方的冬季是真的冷,下雪之后,天寒地冻,无论人马,所需要的补给都会大大提升,尤其是粮草,没有足够的粮草提供热量,人和马都会冻死。
金军是东北人,抗冻天赋点满,但却依然是人,在大同府外围困,那些营帐再温暖,又怎么比得上一间小屋子和火炕。
更可气的是,大同府的守军依然士气昂扬,为首的那名小将能开重石弓,射出箭矢能出百丈开外,常常在城墙上举弓狙杀金军将士,伤害虽不高,侮辱性却极强。
加之冬季粮草补给也十分困难,后方又有辽国士卒骚扰,金军上下,如今已经有了退兵的意思。
但就这样走,是不合适的,要知道这大半年来,金军围困此地,花费了时间和物资都是很大的数字,若无功而返,那无法向女真各部族交代,对士气也是一个打击。
所以,粘罕在与兄弟们商议后,决定拿下个大功绩。
“他们不出城,那就攻其必救!”粘罕凝视着手中的地图,指着代州的位置,“先前咱们占了此地,只要越过代州雁门关,南下两百里便是忻州,过了忻州,再有两百里,便是太原。”
“这一路就很惊险了,”娄室坐在一边,凝视着地图,摸着光溜溜的脑门,“若是被截断退路,咱们这些人,便别想回来了。”
“宋人将河东路将士都调到了朔州,欲救大同府,又在怀仁驻扎,与我等对峙,”粘罕笑道,“如此,太原等地必然空虚,若我等进军太原,那些守城士卒,还能在城里坐看我等南下么?”
银术可在一边也笑了起来:“正是如此,据我所知,太原城的精华并不在城中,反而在城外,有大量工坊,若能将城里的工匠、铁器抢来,怎么也能对军中有所交代了。”
“不错,我在西京道,早就听说太原繁华,铁布盐茶,琉璃药丸,几乎都是太原所出,这些都是我们紧缺之物。”
“正是如此,若攻此地,朔州诸将必出城求援助,太原之紧要,于大宋,可是远在大同府之上。”娄室决定支持这个办法,“只要他们出城一战,这天寒地冻,便能让他们知道厉害。”
诸人商议完毕,便各自退去,前去收拢将士。
他们都没有提粮草的事情,只要不守城,那么他们的粮草便都可以从四方劫掠而来,这是他们最拿手的事情。
只需要派出十几支每队二十来骑的士卒,就能去四个村落,逼村民交出粮食,若不交的,便将村人杀上一批,几次之后,剩下人不但会交出粮草,还会帮着将粮食送到驻地。
当然,送了粮食,他们也不能回去,这些人还会被他们驱逐着,去攻打宋人的城池,用来消耗对方的箭矢。
……
三日后,岳飞如往常一般登上大同府城墙,便远远看金军收拾营帐,以他的眼力,一眼就看出这是退军之象。
一时间,整个城上的守军们都兴奋起来。
这大半年来,他们早就疲惫不堪,只是靠心里一口气撑着的,数着存粮过日子。
如今,终于等到金军退兵了。
如果不是将军就在一边看着,他们怕是要立刻高声欢呼了。
但岳飞却发现不对。
这些金军,居然不是北上,而是带着大量车马南去。
难道是大宋的援军来了?
岳飞谨慎地用绳索放下探子,前去打探虚实。
这一打探便是又过了三日。
三日后,回来的不只是探子,还有朔州传来的消息。
金军主力两万,在半日前越过应县,向代州而去,看那架势,似乎准备入关,南下太原。
……
“这也太敢打了!”陈规捂着心口,看着地图,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先前他们大军南下,咱们以为他们是要攻占朔州,令各地城池严守以待,结果等了两日,他们居然直下代州!”
这对大宋军队来说,已经超过了他们的想象力。
要知道,和大同府这种可以绕过的城池不同,代州可是有长城扼守,又有雁门险关,一旦这里失守,他们可就回不去了!
可就这样,他们居然敢孤注一掷,直接南下。
“如今需要立刻开拔,救援太原!”种师中急道,“雁门关走不了,咱们必须绕道宁武军州,太原府如今只有三千府军驻守,又有大片工坊无守,怕是要出大事!”
“不必你说。”陈规挑了挑眉头,“放心吧,一时半会,太原的工坊也好,府城也好,他们都是打不下来的。”
在城诸人都忍不住看向他。
陈规微微一笑:“太原,可不止府城有城墙啊。”
于是,他缓缓地告诉众人,太原府的工坊,这些年早就大不相同了。
做为太原府工坊的总负责人,他在太原呆了六年,这六年时间,他的权力极大,自然也就把新城当成家在经营。
做为整个西北地区的钢铁中心,工坊每年会产生大量的煤灰和废料,这些杂物堆积如山,又不好倾倒,他便废物利用,以废料、矿渣等物,辅以水泥,在工坊的周围修筑土楼。
这样方便工人居住,又能防御。
不止如此,他还研究火/枪怎么在土楼中使用,安置了很多射击点,并且那里储备有大量的火粒,粮草多到能吃上三年,又以汾河为护城河,闲暇无事,他还写了一本守城的《攻守方略》。
所以,没必要那么担心,只要太原府的王洋不是个看到金军就跑的废物,他知道该怎么做。
“我们如今需要想的,是怎么把这只金军堵在关内。”宗泽已经听明白了,如果是这样的,他们就有足够的调兵余地。
“可是,那忻州一路的百姓……”吴玠忍不住低声道。
屋中顿时安静下来。
种师中长叹一声:“那里,来不及了。”
就算是他们立刻动身,也走不了雁门关,只能绕道在太原附近截击金军,只能尽力阻杀敌军,才算是对得起无辜受难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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