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纵观历史,都没什么新鲜事。
无论这些航海者将他们的目的说得多么高尚,但赵士程对他们会做的事情,却是心知肚明。
最简单的一个道理,这些人冒着败血病、大浪、孤独、死亡远去万里之外,如果不是为了利益,难道还能是为了他们说的宣扬教化?
正是因为海洋贸易巨大的利润,才能供应起整个欧洲在十七十八世纪的蜕变。
美洲的黄金固然重要,可真正改变历史的,却是那美洲无处不在的种植园。
廉价的蔗糖、渔场的鳕鱼、潘帕斯草原上的牛羊,当廉价的工人能用微薄的薪资摄取到足够的热量,才会有源源不断地生产力爆发。
农牧业的产值虽然不高,却是一切生产的基本。
赵士程很清楚,以中国如今的土地,能供应粮食,不饿死人,但想再进一步,拥有脂肪和蔗糖摄入,那么就要诉诸海外。
东南亚的地域本就在他的打算之中,那里有向西而去航道,万万没有让拱手让人的道理。
那里可太关键了,咽喉要道,早点占了,后世要有什么反复,也能说个自古以来。
所以,看着面前的航海者大汗淋漓地下跪请罪,赵士程自然也不会有问罪的意思。
不过,指点还是要有的。
“何必畏惧,你们能大爪哇扩大油料种植,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赵士程笑了笑,“再者,你们远在海外,我也管不了尔等,不过……”
万事最怕这“不过”二字,冼辰良两股战战,又连连磕头,直说不敢。
“事不可做尽,这世上之事,给别人生路,便是给自己生路。”赵士程垂眸看他,轻声笑道,“行了,退下吧,我可不想下次再见,是让水师去给你等平乱收尸。”
冼辰良叩首谢恩,起身时才发现腿已经软得站不起来,几乎是用尽力气,才跄踉着退出殿外。
赵士程看他那吓成鹌鹑的样子,撑着头,自我反省了一下,没觉得自己有多吓人啊。
为了不让自己有皇帝那种唯我独尊的幻觉,他接见人物时,都十分温和体贴,从不自称“朕”,还会为别人着想,属下有疑惑也不会故做高深,该指点就给指点,那叫一个赏罚分明!
甚至上次新军里有营将犯了错,按律挨了十棍,他都没有再追究,直接让他第二天继续上任,将功补过了。
有他这样的老板,这些人到底在怕什么?
真是搞不懂。
赵士程感慨了一会自己的仁慈,又左右环视一圈,这才发现给自己写起居注的陈东,本想和他聊两句,但看他使劲缩小自己存在感,谨慎到大气都不敢出的模样,还是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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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国,都城,会宁府。
会宁府并不是什么大城,能当国都只因为这是阿骨打的老家,以厚土的夯成房子居多,这样的房屋不但防火,也能在冬季阻隔严寒。
会宁府这座“府城”没有城墙,各部大军一回来,便化整为零,零散地回到各自的村落,皇帝吴乞买的房子也就是一个独栋土屋,周围栽着柳树做禁围。
当然,这样的房子也是皇帝的房子,叫乾元殿,诸王来这里议事时,都是坐在炕上一起说,没什么尊卑之位。
但这样的房屋,采光显然是不好的。
在冬季,需要做些针线活计时,朴实的完颜部妇人们便会坐在门口,身边放一个火盆,取暖制衣。
二月的天气,已经回暖不少,趁着天气不错,如今的金国皇后唐括氏正戴着皮帽,给她家皇帝织着一件厚毛衣。毛线团不停转动着,衣服的领子渐渐出现,她速度很快,只是当她开始织袖子时,发现毛线团已经用光。
但问题不大,唐括氏收起毛衣,放下帘子回到屋里,从大柜子里拿出一条毛线卷,敲了敲桌子:“别喝了,帮我挽一下毛线。”
金国皇帝面色有些红,拿着酒壶,见正妻进来,顿时眉头一皱:“不是让你在门口帮我看着人么?”
“怎么,敢偷动国库的钱买酒,就不敢挨棍子了?”唐括氏调侃了一句,“别废话了,伸手!否则我可喊人了。”
吴乞买本想说不能喊婢女么,然后才想起周围的待从都已经被他遣走了。
于是只是伸手,但才一伸手,便感觉到剧痛。
“我的肩!”他缩回手,按住肩膀。
唐括氏看着他的肩膀,才发现是肩上的疮还没好,那疮看着不大,只是周围有拳头大轻微红肿,不由生气道:“大夫让人少饮酒,好好将养,怎么就不听劝?”
吴乞买分辨,说他生平不爱财不爱色,就这一点小爱好,改不了。
“那国库呢,”唐括氏无奈道,“当年二哥起兵时,为了军中不学辽国奢靡之风,立下铁律,所有征伐所得,都归国库,除非是打仗,否则任何人不允许动用国库。违者一律打二十大棍。”
“我已经是大金皇帝,他们岂会打我!”吴乞买傲然道。
唐括氏面露忧虑,想说那些骄兵悍将,可都不服你啊!
……
她的忧虑很快成为现实,没过几日,发现国库失窃的完颜斜也调查了皇帝私用国库这事,一时间,议论纷纷,很多人觉得先帝已经死了,那么新帝改改规定也是合理的。
再说打了这么多年,大家也是该分些财物了,以前都只有土地和奴隶能分下来,普通士卒只能收刮点平民家的金银,那些辽国宫廷和大臣的宝物,也该拿出来用用了。
六位主事诸王知道这事后,立刻合计了一下,商量出来的意见,就是此风不可长!
如今辽国未灭,大宋还在虎视眈眈,怎么可以轻易改动先帝立下的规矩?
于是他们在上朝时,果断把皇帝从炕上的金椅拉下来,当众打了二十棍,再把痛得龇牙咧嘴的皇帝又重新放回椅子上。
虽然皇帝颜面扫地,可六王们动手却很有分寸,相比那种会打得人皮开肉绽的真正军棍,打在吴乞买屁股上的棍子只是中等力度,会红会肿,走路不自然、但痛两天便没事了。
吴乞买见他们六人都达成一致,也无话可说,只能把事情揭过去,继续议事。
即将开春,如今他们讨论的事情,自然还是如何攻辽。
燕京府有三条路,走居庸关那条路,山险林密,十分麻烦,后勤难以补给。
从渤海沿海那条路去打平州,是最近也最好补给的路,但却要过辽东,那里如今固若金汤,也是硬骨头。
那么剩下一条,便是绕路中京,去西北的奉圣州,走抚州那条路,攻打燕京。
大家的意见,是选第一条和第三条,第二条会和辽东硬碰硬的路大家都自然地忽略掉了——平州的那沿山靠海的天下第一关凶险也就罢了,辽东还可以随时出兵从海上支援,极容易被辽东常胜军包了饺子。
讨论下来,结果就是,先由宗望带大军攻打居庸关,吸引兵力,同时,娄室带兵攻打抚州,同出击。宗望这路由东枢密院负责,而娄室那边,则由西枢密院负责。
基本达成一致后,他们便各自退去,接下来,就是召集大军,准备粮草,征发民夫等,这些事情关乎出征成败,不能有一点放松。
但,意外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们的皇帝在当晚,便发起了高烧,烧得非常厉害,带着抽搐。
金国的大夫曾是辽国的国手,下了虎狠之药,又用人参吊住性命,又辅以回春丹。
但折腾到第二天正午,还是没有效果。
大夫叹息,表示皇帝本来已经快五十的人,去岁因为疾伤了元气,今岁又发疮,已是强弩之末,如今被这样一打,身体便受不了。看这情况,怕是,怕是不一定能熬过去了。
完颜斜也等人呆立当场,他们是真没想到,就一顿做做样子的军棍,居然就会让他们的第二任皇帝病危?
这也未免太过于、过于……文化程度并太高的他们,一时间无语至极,搜肠刮肚,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形容的词汇。
他们只能要求大夫们想办法,无论如何,要尽力救回皇帝陛下。
但人命之事,又岂是一个普通大夫可以改变的。
在他们无尽的焦虑与祈祷之中,完颜家的第二位皇帝在位六个月,便宣不治,连烧三天的他甚至没有办法清醒过来交代后事,便渐渐停止了呼吸。
金国地位最高的六位勃极烈在吴乞买的床前面面相觑。
最后,其中五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完颜斜也身上。
他是皇帝的亲弟弟,也是谙班勃极烈,按规矩,应该由他继位。
只是,看着这位谙班勃极烈参谋苍白的和鬼一样的脸色,还有他那一步三咳,没事就裹紧那件披风的模样,其它五位勃极烈心中都充满了纠结。
这位要是继位,看起来,也不像能活太长的样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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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当时金国皇帝是被六位勃极烈以一种“规矩不可改”示威目的杖责的,再加上金国没什么消息管控机构,于是,皇帝被大臣当廷打死的消息传像北风一样,迅速席卷了辽宋,传到高丽、西夏、甚至东瀛。
原本依附金国的西京诸道也又开始反叛,连中京道都蠢蠢欲动,毕竟这事太过离奇,离奇到让他们对金国内部产生怀疑——这分明是一场叛乱啊,金国内部争端太激烈了,你们这才刚刚建国就这么玩,吓死人了,咱们这些小鱼小虾可玩不起这个。
赵士程自然也很快收到消息,反应很平淡,他早已经做好准备,军队半年前就调动完成了。
不过面对下臣们惊惧的目光时,他已经懒得解释了。
反正他们也不会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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