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一晃而过, 转眼之间,数月过去,临近年关。
大宋这两年来无外敌之扰,又无苛捐杂税、祭天封禅、大筑宫室, 整个国家的经济情况便显得十分优秀。
赵士程自觉在经济上的知识并不足以让他整什么金融系统, 所以能做的, 就是维护一下市场交易, 稍微控制一下地方的吃拿卡要。
但事实上,不去大力管理就是最好的管理,这些年来,整个大宋的商业蓬勃发展, 尤其是在江南和蜀中, 前者凭借优秀的水网交通开始能织布、陶瓷等进行精细化的分工;后者依靠廉价的人口和天府之国的优秀土地对钢铁煤工业进行了深入的扩展。
蜀中的煤炭铁矿发展得十分兴盛, 尤其是在多年研究总结后, 已经开始大范围推广新的炼焦室,不再是先前那种修个坟堆一样的小窑, 而是数个大小房间,底下有隔热层,通风道的大炼焦房。
这样的炼焦房不但一次能出更多的焦炭, 还能用通风管将其中的煤气也收集起来, 供给炼铁, 而不是像以前一样直接燃烧掉。
铁高炉的建筑也一个比一个大, 传过去的煤气可以直接在有蓄热室的火焰炉里燃烧,产出的铁水已经接近于钢水了, 只是控制含碳量还在摸索中, 每次出炉的铁水质量有波动。
但再波动, 产量和成本都是完全不用担心的。
蜀中的煤铁矿在都江堰附近, 有水道,有人力,有资本,极适宜煤铁联合体的发展。
如今,蜀中已经专门开设了学堂,培养他们的专属工人——这对原本的铁作坊造成了巨大打击,如今蜀中的铁匠铺大规模倒闭,只剩下一些传承日久的铺子靠着底蕴在坚持,正在努力把自己从铁器匠人,变成一个铁器批发商,开始涉足修锅补锄的细小活计。
……
这些都是蜀中官吏的政绩,他们在奏书里百般暗示自己是多么钦佩陛下的眼光,愿意追随左右,此许功业微不足道,不敢在您面前表现,这只是我微薄心意罢了……
做皇帝嘛,赵士程早就学会在繁杂如烟海垃圾信息里提取关键了,钢铁产量是一个国家工业的基础,按户部做的统计,如今大宋铁产年量已经达到两万万斤,看起来是很多,但只要想想,平均下来每户也不过就是几斤罢了,如今一口大铁锅也不止十斤,大宋的民间,完全有能力承受更多的钢铁产能。
无论是农具、车马、军械、铁器的应用范围实在太广,将来推广火器,也会占一个大头。
赵士程已经准备让太原府的工坊过去取取经,工业上,很多细节不是几句话就能讲清的,必须深入体会过才可。
放下奏书,赵士程又看起了其它书文,西北那边传来消息,西夏今年颇有异动,常在边界劫掠,西北刘仲武部的意思是,要不要再和西北打一仗。
关于西夏的动向,赵士程倒不是很意外,在他崛起后,西夏这些年日子过得不是很好呢,可以试试打一场,免得军备废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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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夏嘉宁军治下,盐州。
冬季大雪,苍茫的北风呼啸而过,大片的雪花将草地覆盖,牛马都躲在了避风的草场,但在结冰的盐池上,依然有披着破旧皮袄的奴人正辛苦地凿冰取水,虽是冬季,他们依然要取得大量的盐。
盐州靠近大宋的泾原路边城,却有四个大盐池,产出的青盐味足、色青、粒大,是整个河西和陇右都有名的好盐。
以前,因着大宋禁止西夏以青盐做交易,西夏还专门与大宋打了几次大战,而前几年,大宋主动与西夏商议,只要愿意将青盐交给大宋,那大宋便按固定的价格,收购西夏所产的青盐。
西夏与大宋吵了许久,终于同意,以大宋官盐一成的价格将青盐给大宋包销,但西夏不得泾原、秦凤、河东等路走私青盐。
西夏同意了,因为大宋虽然把价格压得很低,可要的数量却极大,同时也可以直接用青盐抵扣大宋的货品,这对缺少金银铜钱的西夏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至于走私的路,既然是走私了,那他们怎么管得了呢?
但让西夏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大宋有了西夏青盐后,不再费力从中原解池调池,而是直接用廉价的青盐倾销西北各地。
这比以前便宜十倍的盐引发了西北平民的大范围抢购,到后来时,这些珍贵的盐甚至被他们用来腌菜腌肉。
同时,西夏人还发现,因为西北盐价过于低廉,以前走私的商路因为利润暴跌基本都改行或者不做了,大宋完全拿捏了青盐销路,虽然没有再压价,却也让西夏颇为不安。
唯一能让他们感觉到安慰的是,无论他们产多少盐,大宋都愿意购买,这大大地缓解了西夏的财政,也因此,西夏国主征发了上万民夫,下令扩产盐田。
风雪之中,盐锅中铲下的青盐被封在布袋里,堆成一座座高山。
“又没有石碳了!”一名西夏人屋子里烦躁地扯下帽子,露出已经长出一点头发的颅顶,“陛下有令,要赶在年节用盐之前,再煮三千石盐!”
盐州附近,都是草地,草原之上,柴火贵如金,牛粪之类的燃料根本没有多少,直到前些年,大宋大量送来廉价石碳,不但解决了草原上的生火之难,还大大增加了盐池的产量。
“宋国那边说了,最近风雪太大,货物需要一些时间筹集,让咱们再等等!”另外一名西夏人低声道,“要不然,咱们去城里自家买些?”
“也只能如此了。”盐州的主官叹息一声,从自家的箱子里拿出两张保存得十分完美,没有一丝皱褶金钞,“去吧,顺便买些糖与伤膏,如今天冷,不少军士都冻伤,一口糖水有时能救回一个冻僵的奴仆,比再买一个便宜。”
他的属下点头应是,接过金钞,见上边还有大宋榷场的官印,写着什么时候付款给的盐州军的货款,不由地笑了笑。
这是以前西夏不太敢用大宋的纸钞时,硬要的大宋榷场加的官印,听说大宋还专门印了在西北发行的皇钞,留下一块空白用来盖印。
只是如今,西夏国中用宋钞,哪还用盖印啊?!
很多西夏大户,都愿意收集宋钞,因为能直接在大宋榷场使用,尤其是大宗的牲□□易,十分方便,不必一枚枚地去甄别铜钱是当十钱、夹锡钱还是小平钱,也不用看金银成色,更还能购买很多宋国商人货物。
许多大宋商人交易时,都不愿意再收铜钱,因为太麻烦,沉重不说,运送也是个麻烦。
他拿起一盏马灯,打开盖子,小心地点燃灯火。
火光越过透明的玻璃,照亮了很大一片路径,这是大宋制造的马灯,已经和铁锅茶叶一起,成为草原上不可缺少的大件,没有在草原上生活过的人,很难明白一盏不惧风雪的灯火在草原上对牧民的意义。
所以,哪怕一盏灯要一匹马来换,也有的是牧民愿意交换。
他将马灯挂在马上,纵马而去。
到了盐州城内,大小房屋都在风雪里紧闭房门,但依然会有明亮的火光从门缝里透出,那种亮色的光芒,一看就是大宋碳油的亮度,也不知宋人是怎么把“石碳”里榨出油的,只将这种火称为“宋火”。
他找到盐州李家,这户人家是西夏的旁支宗室,盐州附近的草场,几乎都是他家的牧场。
“实在抱歉,我家未储备多少石炭,”那管家披着羊毛披风,遗憾地道,“今年大雪,黄河封冻,东胜州的石碳还未运来,听说那辽国旧臣萧干叫嚣着要把石碳涨价卖给我们,朝中正商议是否要给萧干一点颜色。”
“是该教训一下此人!”盐官怒道,“不过一丧家犬尔,等我等拿下那东胜州,看他到底还能提什么价!”
“万万不可!”李氏管家劝道,“如今东胜州的矿场人手不够,国内的奴仆已经都用来煮盐了,得了矿场,咱们也找不到人手开采啊!”
他们西夏不过数十万户,丁口两百万,实在是没法像宋人一样,一声令下,便能让西北上万青壮远赴异乡开矿。
“唉,说得也是,”盐官也很是无奈,“如今国内豢养羊马,几乎全送去大宋,开采的青盐,也都送了过去,国中反而盐价高涨。这模样,哪像是做生意,倒像是给宋人做牛马!”
“国主对此也甚是忧虑,”西夏一州之地,消息都传得很快,李氏管家对此也是知晓的,“从三年前,国主便要求宗室大臣们节俭,少用些大宋奢侈之物,但如今这宋风却是越演越烈,不见丝毫削减。”
盐官心说陛下说这么说,做可不是这么做的,去年皇城翻修,所有的窗户都换成了双层的大玻璃,由此影响,几乎所有室宗都给窗户换成玻璃,仅此一项,西夏一年在青盐上的所有收入,便耗得差不多了。
两人坐在一起,讨论了一会国家大事,顺便蹭了一顿晚饭,盐官感谢了管家在汤里放那么多贵重的胡椒,很久没吃得这么暖和了。
管家说这是大宋南方产的胡椒,虽有些小贵,他们家却也是吃得起的。
最后,李氏管家知道家中应该和盐官做搞好关系,卖给了他能支应三日的石碳,这送他离开。
盐官走着队伍中,看着车队上沉沉的石碳,听说边境司军最近常常掠劫大宋边城,不知道他们盐司的将官能不能也去抢些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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