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之战后,大宋需要收尾的事情非常多。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将新建的赤峰军路、辽东军路纳入大宋的官僚机构中。
大宋的“路”本身就是地方上最高的行政单位,属于直接对皇帝负责,所以任务量并不大,但朝廷需要去清查户口、收纳税赋,同时还要在这些地方安置县学、州学,也需要忙活好一阵子。
朝廷里选人们也十分激动,辽东军路已经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了,暂时不提,但赤峰军路却是新建的领地,能让他们等到实职,而且这种职位虽然在关外苦寒且有战乱风险,可富贵险中求,做为前边境州县,要获得功劳、晋升也是容易的。
而且,选人太多了,他们甚至得用抢的,有的是人愿意去。
赵士程这些日子的心神便全在处理这些边州的官吏上了。
同时,要经营赤峰军路也不是那么容易,燕山一带纯然是战略要地,经济上是真指望不了什么出产,需要的事情就是烧钱。
好在大宋如今的财政还是很好看的,少量地烧钱也烧得起。
……
赤峰军路,大定府。
这座城池并没有太多住宅,虽然已经二月初,这里依然滴水成冰,全军上下,都住着帐篷。
但这帐篷已经是升级过的大帐篷,有煤炉,也用土筑起了火炕,不像刚刚住进来时冷得那么揪心了。
城里已经建起新的砖窑,准备在开春之后,不远处老哈河的河泥烧砖,到时便能有好的宅子住了。
只是吃食不太好,只有面饼配些酱菜,偶尔送来一次冻肉,便算是佳肴了。
城中饿死枯骨已经被葬下,幸存下来的人脸上重新泛起了生气,他们的命贱如草,但也如荒草一般,只有一点养分,便能坚持着生存下来。
他们大多是关外的牧民,许多人都是其他部族驱赶着牲口前来大定府,交易盐铁米粮之物——大定府本身就是漠南最大的市场,各族的商队平时络绎不绝,才能建城。
但这一次,他们差点都死在了这里。
如今春季将至,各族一定还会探听消息,或者重开贸易,自然也会将他们接回部族。
能在族中带着商队出来交易的,在部族中的地位都不会低,他们都已经在盘算,如何跳下金国这条破船,草原上,谁能带来利益的,谁才老大。
金国抢掠他们,是他们势不如人,但依托大势,见风使舵,本就是草原部族的生存经验,问题是,如今,金国的势,已经比不过大宋了。
如果宋国也能如数百年前大唐那般给他们带来利益,那么,依附大宋也不是什么问题。
所以,这些日子,岳飞的帐篷来客络绎不绝,他们代表着各自部族,纷纷向这位年轻将军表达了对大宋的向往,希望能与大宋贸易,希望能投奔大宋麾下……
这天,天气晴好,岳飞正在仔细地绘制地图,上边记录了草原上一些部族分部,哪家在草原的哪个方向,有多少牲口等等。
而这时,杨再兴苦着脸走了进来:“将军……不好了。”
“何事?”岳飞疑惑地抬头。
“您、您还是自己回去看看吧……”杨再兴缩了缩头,“夫人不太高兴,说要悬梁自尽呢……”
“这里哪来的梁?”岳飞无奈地摇头,放下笔,起身离开。
他心中明白,妻子从繁华的东京城,再搬到了次一等的燕京,再去到荒凉的抚州城,再至这冰天雪地的大定府,已经到了底线,不能再接受他的行事方法了。
她虽是将军夫人,但所期盼的,自己却给不了她,还是让她回东京城吧……
……
转瞬之间,便是三月,春回大地,河北路的运河解冻,南北的贸易又兴盛起来。
这些年,赵士程没有和黄河去争天命,而是迁徙人口,在几个容易决堤的地方让出两条泄洪区,禁止在此地耕作,从而大大降低了修筑河工的人力物力。
朝廷也有不少反对声音,称这些都是上好良田,因为泄洪让出的土地足有数万顷,太过可惜,但在赵士程看来,在生产力不足的情况,治起河来得不偿失——金国蒙古可以说都是修河修垮的,明朝也没少出事,还是等些时候,勘察好水文,做好计划,再修一个时间能长些的河道为好。
不过,五月时,有朝廷谏官上书,说赤峰军路承宣使岳飞,抛弃糟糠之妻,其品德不足,应当训诫,把赵士程给弄得有些疑惑。
随后才知道,岳飞的妻子前些时候从辽东坐船回了东京城,但却和公婆起了冲突,其母做主,让她与夫君和离,并将这些年岳飞给他们的半数俸禄都给了这位前妻。
赵士程把这事按下,这点小事,这些人也能闹上朝廷,看来真是闲得发慌。
有这工夫,继续经营北方不行吗?
有一件事让他十分欣喜,那便是辽东离大定府只有八百余里,且有辽河的上游经过大定府,经营大定府的成本急剧下降,辽东的粮食可以送到大定府,大定府的牲口皮毛也能送到辽东,走海路可比翻越燕山容易多了。
辽东的东北方向,就是辽阔的松嫩平原和辽河平原,会是大宋的下一步目标。
不过赵士程暂时不会急着吞并那里,如今才得赤峰路和辽东,需要经营两年,彻底消化之后,再开新的进度。他时间还长,再过几年,国内的人口多了,才能提去开垦东北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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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城外,城门处,车马绵延,排队有一里之长。
东京城这些年的发展太过繁华,街道拥挤不堪,如今已经规定必须是经过登记马车才能入城,这样的马车上有显眼“号牌”,必须依照行车靠右的规矩入城。
同时马车每月还要交一笔“清洁税”,来限制数量。
城中还配备了不少的公用马车,用来缓解交通拥堵,一些占道经营的小贩,如今已经练成了挑着担子依然能和游缴激情追逐的本事。
今年新任的权知开封府事李光的马车也被挤在城外,让一番烈日暴晒后,车中人受不住,已经下了马车,在路边的茶棚歇息。
若是在普通州县,知府大人的车驾自然是有插队权的,但这里可是东京城,一砖头下去,不知能砸到多少二品三品的权贵,真要被无事也要喷几句的言官参一本,他这个知府也是当不了几天的。
“唉,人太多了。”茶摊旁边的一名官员感慨道。
李光一抬头,不由笑起来,居然是个熟人:“虞司谏?听你说你家长子考入国子监,还得了官家夸赞,恭喜恭喜啊!”
虞祺摇头道:“我家允文虽有几分小聪明,但却不甚听话,让小弟不知白了多少头发。”
两个人坐在一起,抱怨着儿子不听话,甚至还在思考起这不孝之风是从哪里刮来的,但发现这风气源头在逐渐靠近皇帝陛下后,两人默契地转移了话题,提出新的话题。
“自从将丁税摊入地税后,这东京城的人便越来越多了,”李光对着朋友大吐苦水,“以前为避丁税,许多人都在藏于乡,隐匿户口者甚众,如今不纳丁税,许多隐户便涌入城中。东京城本就有一百五十万丁口,这两年来,更是多到了近两百万!”
虞祺也是听得头皮发麻,也和他一起抱怨:“你有所不知,如今的乡里也是如此,先前官家颁布了法令,凡无主之地,归开垦者所有,不得征收。如今许多乡人,结伴到百里千里之外,开垦土地。别的不说,荆湖北路两年之内,便开垦了三万顷土地,几乎把几个湖泽开垦尽了。”
“这事我也有所耳闻,巴蜀、南阳、淮南路之人,都去了荆湖北路,京东路、河北路则是渡河前去辽东开垦,福建路、广南东西两路则是下了南洋。”
两人一起为大宋的人丁流出感觉到了焦虑,因为以前无论对哪个朝代来说,当权都是要严禁人口外流的,但如今大宋官家不但不阻止,还给了他们方便!
“我那逆子,成天在说什么人口投资也是投资,”虞祺无奈道,“他懂什么,凡是去了海外的人丁,大多安家立业,哪里还会回乡!光是回来几百船油、糖,哪抵得过土地和田税。”
“谁说的,那些人在大宋也得不到几分土地,不如出去找找生活,你这眼光,可差你儿子远了。”旁边一个声音插嘴声道。
虞祺和李光同时僵住了,用不敢置信的目光转头,看向了茶棚最里边的那桌人。
背对着他们的锦衣青年优雅起身,排出几枚茶钱,转头看他二人,他眉目极为精致,似女娲妙手天成,但他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眼神,便能让人忘记他的模样,只记得他的摄人心魄的威严。
他旁边还跟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无奈地看着虞祺,一脸我带不动你的表情。
赵士程让这二人跟着,顺着这长长的车队,看这京城百态。
二人默然跟上,背上已经是湿透了。
“每当天下承平,这天下便会子嗣繁茂,”赵士程轻声道,“总得给他们寻些出路,不能将他们困死在土地上。”
两位属下低头称是。
“怕什么,我在位这些年,可无人因言获罪,”赵士程无奈地摇头,“这些人丁,只能让他们自己出去。”
李光和虞祺以前都是讲义司的,见官家温和如初的,便也恢复几分。
虞祺更是疑惑道:“官家,若将人丁组成一支强军,征伐西域或者东北,不是一样能收容人丁么。您御下新军,远胜禁军,若有当年□□四十万大军,必能一战胜之。”
赵士程笑了笑:“虞卿可知,新军为何战力坚韧,远胜禁军?”
“自是兵强马壮。”这题不难。
“错了,”赵士程摇头,在对方疑惑的眸光里,看着远方繁华,缓缓道,“因为,我给他们发足了军饷。”
虞允文一呆:“这么简单?”
赵士程笑了笑,摸了摸少年的头:“对啊,就这么简单。”
而另外两名臣子恨不得把那少年拎到一边,他的父亲更是想抽他两下。
怎么可能简单!
全饷全恤,从古至今,就未有成者。
说这是,天下最难的事情也不为过!
“那官家,为何如此简单的事情,前人做不到呢?”少年更困惑了,他明亮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求知欲。
“因为,做到这一点,”他的皇帝陛下如是说,“要把他们当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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