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将至,  东京城里民众们又开始准备年货,在辛苦一年后好好地犒劳自己。

    街道上,有不少家境贫寒的士子摆着小桌,  放着红纸,  帮人书写对联。

    一名书生的字写得极好,价格要比同行贵上十文,  但排队的人却是络绎不绝。

    小桌上方还挂着一排写好的对联,做为样本,  上联多是歌颂家族兴旺,  下联则是歌颂的天下安宁、明君盛世。

    这些写对联的人就图个喜庆吉利,  买到称心的对联后,又匆忙离开,去了书坊购买年画。

    年画是用来镇宅消灾、迎福纳祥,这两年套版的年画价格大降,  家家户户都买得起了,  自然不会在意这点小钱。

    一名妇人在十种年画里挑挑捡捡,  从关羽、尉迟恭、钟馗这些传统门神,  再到天官赐福、富贵满堂这些喜庆画,还有贵一些的观音送子等彩色年画。

    终于,  她悄悄走到铺主面前,  压低了声音:“掌柜的,您这里有没有那个、那个年画啊……”

    “哪个?”正在算账的铺主不解抬头,  疑惑地看着她。

    “就是那个,”妇人左右看了两眼,  伸出一根手指,悄悄指了指天上,“那位的画。”

    “没有!”铺主大摇其头,  “拓印皇钞是大罪,先前有一家印铺,刻好的版都毁掉了,再说了,那价钱,你们也买不起啊。”

    妇人神色遗憾。

    “不过,”那铺主悄悄从柜中拿出两张年画,“这两张画的是那位幼时,一样可以拜,卖得可好,你要不拿回去试试?辟邪消灾,求财求子,求官求禄,全都有有效,一张抵那些画十张了。”

    妇人看了看,见上边是一个神色有数分凌厉,却依然十二分可爱、在弹琴的幼童,于是问了价格,虽然是普通年画的两倍,要整整六十文,但既然效果那么好,于是咬咬牙买了。

    见妇人走了,旁边小二悄悄问道:“掌柜的,这真的是今上幼时的画像么?”

    “应该是吧,”掌柜也不敢肯定,“听说是一位宫廷画师的画品,被人抵当出来的,还有宗室确定认过呢。”

    “宫廷之物,怎么会被当铺收走呢?”小二不能理解。

    “谁知道呢,我也是听说的。”掌柜又低头算账,“本来我也不甚确定,但听说后来这小儿年画的雕版也被没收了,如此说来,倒是有几分真呢。”

    小二顿时来了兴趣:“真的么,那我也买一张。”

    ……

    赵仲湜正在看一株美丽的珊瑚,便看到儿子气冲冲地走过来。

    “这是你搞的事情吧!”赵士程把一张年画拍到他桌上。

    美丽的血珊瑚重重一震,摇晃了两下,赵仲湜急忙护住宝贝,将其放入丝绸铺就箱子里,这才慢条斯理地摸了摸胡须,轻咳道:“你这孩子,越发无礼了,连声父皇都不唤我了。”

    赵士程磨牙道:“那亲爱的父皇,我平时给你的钱还不够么,要你弄这些邪道!”

    “胡言,”赵仲湜淡定道,“这是天下万民对你的爱戴,父皇我只是顺应民心罢了,再说了,虎头你仔细想想,这两年该给我的内帑,你都挪用过多少次了?”

    赵士程略有心虚:“哪里挪用了,你要的珊瑚,我不都给你了么,都是真的,没用琉璃仿制!”

    “哼,那些都是各国贡品,你分明没花几个钱,”赵仲湜叹息道,“我堂堂太上皇,还不能自己赚几个钱么,为父甚至怀疑你是不是给我修的陵墓都偷工减料了……”

    “不能诽谤!”赵士程这可不满意了,“儿子我还不至于在这事上克扣你,再说了,你这些年帮了不少忙,我都记着呢!”

    “那你怎么不给我也配上碑林?”

    “我倒是想给你配啊!”赵士程感觉自己比窦娥还冤,“可是人家都不愿意自费把文章立在你的碑林里,这有什么办法?”

    “你不是智计百出么?怎么这点小事都不能做,”赵仲湜摇头,“不就是舍不得给我出钱么?看看,这儿子生来有什么用啊,都是债……”

    “这两年花钱的地方太多,我也是为了这个家啊!”赵士程哄劝道,“要是有办法,怎么会不帮你呢?”

    赵仲湜冷笑道:“怎么没办法,你把碑林修到我那陵墓前,不就有了么?”

    “那我岂不是占了你的位置,这太不孝顺了,到时朝廷又是非议成山,”赵士程摇头,“不好,不好。”

    “我当爹的想蹭你几分名气不行么?”老赵叹息道,“儿啊,你那些臣子,想来是不愿意跟我入太庙的,要不然爹我与你排在同位,你看如何?”

    赵士程无奈道:“爹你别闹了,你是父亲,我是儿子,咱们怎么可能排在一位,岂不是乱了辈分?”

    “那总得让我有个臣子同享祭祀吧,张叔夜不是失宠了么,你把他和我安排上……”老赵打起算盘。

    “别闹了,如此老张不能瞑目……”

    “笑话,我这就让人去问,他愿不愿意,能不能瞑目!”赵仲湜一招手,就要叫人。

    “别!你……唉,行行行,这次是我错,只要你别再让人供奉我,我把你钱都给你补上还不行么?”赵士程急忙拦住他。

    开玩笑,太上皇去问,老张还敢说不愿意吗?

    赵仲湜看了儿子一眼:“当真?”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赵士程保证。

    赵仲湜这才放手道:“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逼你!”

    赵士程点头:“当然,本就该是你的,我挪用了是我不对,但前两年不是北方战事纷繁,国库空虚嘛,今年不打了,自然该给你补上。”

    赵仲湜满意地点头:“这还差不多。”

    说到这,他拿起桌上年画,笑道:“行了,许久未听你弹琴,既然来都来了,不如给父皇我弹几曲?”

    赵士程笑了笑:“行。”

    于是去古琴边坐下,随意拔弄起琴弦,弹了一首曲子,心里却是忍不住叹息。

    问就是后悔,当年的老赵是多好骗的人啊,怎么一转眼,就成了这般油盐不进的老油条了呢?

    应付完老赵,赵士程回到自己书房,忍不住笑了笑。

    老赵吃了二十几年亏,他这些年忙于政务,常常一个月都见不了他一次,也难怪老赵不开心了,就当是补偿一下吧。

    他低下头,翻看着桌上的奏书,有一封信是陈行舟的,单独放在一处,便随手拿起。

    这些年陈行舟每月按时汇报的进度,他其实有点想去辽东,看看那里发展的如何,顺便出远门玩一玩,毕竟自从他继位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汴京城。

    但这也只是想想而已,在脑子里转一圈,便被他的理智掐掉了。

    他这些年来能做出这么多的大事,最主要的就是知道什么能做什么能做,就算当了皇帝,做事也会三思而后行,轻易不会浪。

    要知道这历史上因为出京城而出事的皇帝,可是一只手都数不完的。

    翻开书信,其中开头是对师父的问候,然后写了数十字对师尊的想念,再是他今年开垦多少土地,又收获了多少粮食,工坊产值几何,又从金国那边赚了多少钱。

    又隐约地提起他为了这些成就,耗费了多少心力,这东北苦寒,他一人在北方感觉孤单,希望能早日回到您身边云云……

    然后又写了他手下郭药师、特母哥、辽东女真等部卒的近况,重点提了辽东女真曷苏馆部,最近这个部族收到了许多金国联络示好,金国希望与辽东女真里应外合,夺得辽东,事成之后,愿意将整个辽阳以东做为曷苏馆女真部的领地。

    但曷苏馆女真对这事毫无兴趣,不但果断拒绝了完颜部的要求,还把这事详细告诉了陈行舟,望他提高警惕,小心完颜部耍什么阴谋诡计。

    陈行舟在信里不无得意地表示,曷苏馆女真部是当年就加入辽东建设的第一批人,能征善战,其部族在辽东有许多工坊和海船股份,和完颜部不是同一种生活了,怎么可能被完颜部的以土地打动?

    再说,辽阳城以东是未开垦的长白山,而这些年辽东女真早就放弃渔猎,连牧羊的人都没有几个,怎么会要这样的地方。

    陈行舟还表示,他在金国探子传回消息,金国正在重新的征召部族,试图谋求辽东基业,今年夏秋之时,辽东战火怕是又要兴起。

    信末,他提起自己已经在辽东待了快二十年,希望师尊早日灭掉金国,还天下安宁,让他有机会在身边服侍云云。

    赵士程看完,无奈地摇头。

    行吧,老赵的钱,只能暂时推后了。

    至于陈行舟提起的,东北金军有所异动的事情,他也并不觉得奇怪。

    金国到底灭掉辽国,见识过天下广阔的部族,只是被他用各种手段打断了这如日中天的崛起之势罢了,以他们的底子,还是有极强战斗力。

    这些年,他让陈行舟在贩卖辽东大米时,给了金国足够低的价格,让东北那苦寒之地的粮价甚低,阻止了他们兴修水利,开垦土地。

    如今,是时候把这个麻烦解决了。

    想到这,赵士程放下信纸,思考着要怎么做。

    完颜部发源于松花江,会宁府附近有十五万人,是完颜部的心腹之地。

    灭掉完颜部没有什么用,数百年后,建州女真又会重新崛起。

    只有彻底开发这片湿地草甸,才能让这里彻底变成农耕民族的基本盘。

    那就,大干一场吧。

    历史上,岳飞那直捣黄龙府的豪言,或许就能在这里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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