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铨其实有点画蛇添足, 大宋繁荣不需要讲述,来往的海商,朝廷大官们对北朝文化的追捧和喜爱, 都身体力行地显示着这一事实。
受惠于大宋与天竺、大食的海运航线,向过往的海船征收入港费用, 是南越国国库重要的收入。
但今年, 有一些变化。
经行南越国的海船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以前南越国港口处, 大量补给休息的船舶在港口里装满满当当。
如今不过十月,已经只剩下南越国本国的数十商船,和来购买稻米的几艘大宋海船了。
南越国上下十分恐慌,胡铨也不知所以然,便去信询问了远在京城的皇帝陛下。
赵士程收到胡铨的消息时,还有些想笑。
他当然知道原因。
前些年,他提供了地球仪还有切线、三角定位等数学工具后的办法,便要求器械院将观星与定位结合,解决航海中确定位置的问题。
从那以后,很快便有一种叫观星仪的器具开始在大宋的航海业中流行。
赵士程也是那时才知道大宋的天文学有多发达,岁差、章动等天文现象早就已经被发现,祖冲之还将天体变化加入到了历法中,但从大宋开始,天文学被皇室垄断,观星成为一种十分神秘,被完全禁止平民研究学习的职业。
天文自此完全和帝王德行联系起来, 天体测量学自此便被腰斩。
天体测量学是以天上的恒星为坐标,通过角度和坐标确定自己位置的学科,说是大航海的前提也不为过。
而在他支持下,天体测量学就是一块未被开发的□□, 在赵士程规定:当事人有发现定理的命名权后,数院的学子们几乎是废寝忘食地研究着天体测量的数据。
天体测量的原理并不复杂,只要能指明方向,在不断改进器械和优化计算方式后,一款初看十分简陋的航海仪便被制作出来。
数院和器械院的学子们为此得到了皇帝陛下亲自拨款十万贯,支持他们分为十个小组,测绘北至辽东,南至爪洼的万里海图。
这是一个十分辛苦而危险活计,光是给钱还不够,他还专门成立了一处叫“绍理阁”的皇家书阁——大宋历代帝王都有把自己的收藏建立一个“阁”来摆放的习惯,比如收藏赵二的阁叫“龙图阁”、收藏神宗变法那些东西的,叫“显漠阁”,每个阁都可以设学士管理,属于被皇帝重视的职位。
比如包拯曾经是龙图阁学士,所以长年被称为包龙图。
虽然赵士程打破了死后才为皇帝建阁规矩,但这不是什么问题,为了进这“绍理阁”,整个大宋上下的文人理士全卷了起来。官大一点的,想混个绍理阁直学士,地位低的,则想著书做画入阁,连喜欢鸽人的张择端,都开始认认真真地画给清明上河图了。
数院的学子们在知道他们测绘的海图会送入阁中,并附上他们的名字,由皇帝出钱刊印天下后,也十分激动,只用了两年的时间,十几组人走遍天南海北,刊行了最基本的渤海、东海、南海海图,其□□海图耗费时间最久,人力最多,一些从未被人发现的岛礁、暗沙都出现在《万舆海图志》中。
当然,这些海图都不是最终版本,大海茫茫,南海岛礁数以万计,一时半会根本画不完。
他已经规定,凡大宋海船,都要随时记录自家航行坐标,用以更新海图,凡有所得者,重赏。
这些事中,最让海商们激动的事情,就是去岁他们依靠新的星图航海技术,成功自广州港出发,一路南下,到达爪哇岛,比以前沿着海岸、走南越国的海岸线的速度快了三分之一。
这消息一经发出,天下的海商都震动了,他们看重的,除了节约时间、人力物力之外,最重要的,便是安全!
要知道,大小海盗都是以岛礁沿海的海岸为凭借,给沿岸而行的商船添加了无穷的风险。
同时,路程的减少,让他们在船中储备的补给也能减少一部分,多出来的空间,能装更多的货物,海上运力贵比黄金,哪怕多装一箱糖霜,送到西方,那也是能赚大钱的。
而这依靠天星定位,不需要依岸而行的技术,可以让他们在茫茫大海上不迷失,那是天大的好事!
一时间,无数海商将自家嫡系子弟前去学习天星定位之术,几乎所有在天星定位一术上有所成就的学生,都被重金聘请授课。
他默许了这些学生赚外快的行为。
倒也不怕海图流失,被海外人学了去——航海需要的钱财、技术、人力,还有国家数十年如一日地大力支持才能见效。
如今的欧洲还在黑暗中世纪中沉沦,神罗和东罗为了地盘相互征伐,瑞典北欧还没摆脱野蛮人的歧视,阿拉伯世界正被“十字军”东征和两派教义内斗折腾得焦头烂额。
至于印度——它正在四分五裂中,北边常年被阿富汗那些贫穷的突厥人南下征服,南边则相互攻击。
未来的世界是海洋的世界,他非常清楚这一点,这片土地上的资源并不是丰富,但质量十分贫瘠,唯一的品位超过50的铁矿只有海南的一个石碌铁矿,并且早就挖完了。
所以,赵士程大方地将天星技术传播了出去,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处于北部湾的南越国发现在一年之内,南北的商船几乎都不经过他们的港口。
毕竟,南越国虽然有胡铨建设的一些简易工坊,但质量、价格,都差得太远,达不到出口的要求,他们过去除了耽误时间,消耗补给外,没有任何意义。
赵士程把其中细节挑出重点,回信讲给胡铨。
收到信后,胡铨那叫一个心悦诚服。
这直接重创了南越国的收入,胡铨都没想到官家还能以这种办法助攻。
看看,他在南越国用尽浑身解数,又是挖港又是开河,还大征民力建立工坊,就这样,南越国离民不聊生都还有一点距离,可是官家一出手,占南越国三成收入的海贸直接就没了。
因为少了这三成收入,升龙城中的权贵们想要维持奢侈的生活,就只能更努力地收刮其它百姓了。
而没有权贵们的捐献,南越国大小的佛寺也要加大力度放印子钱、盘剥雇农奴隶,才能维持寺院的金碧辉煌。
胡铨明白恢复的南越国海贸基本不可能后,果断带人回了自己的老巢下龙湾,离开升龙城这是非是之地。
果然,在元月的新春大祭上,太后与皇帝发生了剧烈冲突。
皇帝要尊生父崇贤侯为太上皇,生母杜氏太后——若是成功,摄政的胡太后就没有了掌管朝廷政治基础。
胡太后当然不甘心的失败,立刻带领支持她的旧部宫变,想要抓到皇帝,但皇帝却藏匿在佛室之中,太后血洗了都城佛室,却没有寻到小皇帝,只能杀了个身形相似的,称皇帝急症去世,要重立新君,而没能逃走崇贤侯夫妻,则落入她手。
但随后不到三天,升龙城南方的诸将支持逃亡而来的皇帝,南越国的胡太后手下军队勤王。
胡太后不敌,城破被杀,整个政变过程不过十六天——没办法,南越国太小了,升龙城离小皇帝逃亡到南越边境也就两百里。
但小皇帝回到都城后,第一件事还是大肆捐助佛教,他觉得这次能逢凶化吉,全是因为佛祖保佑,不但重赏了藏匿他后用地道将他送出城的佛寺,还大兴土木,准备修建十二座巨大的佛寺还愿。
但国库已经没有这钱了,于是小皇帝用军队向各家强征了大量土地和财物,虽然他允诺将来会从国库中偿还,但各家大族没有一个相信他。
大量地修筑佛寺严重影响到南越国大族的利益,而盘踞在下龙湾的,有海商、工坊、大量人口,宛如土皇帝的胡铨也入了皇帝的眼睛。
他要求胡铨回到升龙城,将工坊的事务交给副手,把手下士卒和海船编入朝廷之中,理由是这些本就是先帝所赐,属于朝廷之物。
胡铨则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封南越国先帝写下的诏书,说这片贫瘠之地已经被南越国主赏给他做为封国,只是当时他没有拿出来而已。
这话,小孩子都不会信,但很多人都知道这只是个借口罢了,但让人意外的是,皇帝的三千“讨逆军”在胡铨手下的士卒面前毫无还手之力,被打得丢盔弃甲。
看到这种情景,许多南越国士族心动了,纷纷私下联络,表示愿意支持胡大人代替今上,拿下南越国——裂土封王,你的才华咱们都知道,你能服众的。
对于这些权贵来说,谁当皇帝都行,只要不是那如今在位的那个就好。
反正从南越国脱离大唐至今不过一百多年,却已经换了丁朝、黎朝、李朝三个朝代,如今换成一个新的“胡朝”,也不是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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