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前,一地火红的炮竹纸屑,树上门上挂着红花,都是附近各家送来道贺的。

    捷报到来的热闹喜庆仿佛还在眼前。

    冯老先生昨天很高兴,喝了很多酒,头还疼着,他站在谢嘉琅面前,神情凝重,摇摇头。

    “不,你不知道。谢嘉琅,你现在只是一时意气冲动,你放弃的不仅仅是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

    “你不知道,按大晋科考的规矩,贡士只要错过殿试,那么不管他省试时排名第几,再次考试时,他的考卷不会被送到御前。哪怕你才高八斗,文章写得人人称叹,哪怕全天下人都佩服你的文采,你这辈子永远都不可能名列甲科!”

    “你不知道,进士选官,甲乙科之间的差别有多大,一甲前三可直授官职,起点最高,仕途也最顺利,其余的人去州县任职,要经过考核,要在学馆历练,几年后才能升迁为京官,一来一去,几年就过去了……”

    “谢嘉琅,你放弃的不是一场殿试,是你的前程!是你这么多年付出的辛劳!”

    “你可能一辈子都只能在一个偏僻的州县做一个知县,你的抱负,你的志向永远都无法施展。”

    “老师是过来人,老师知道一个人会怎么在多年的煎熬中慢慢磨灭自己的傲骨,变得浑浑噩噩,毫无志气,会抛弃自己的理想,会庸庸碌碌,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变成一具空壳,一辈子毫无建树。”

    冯老先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语气沉痛无比:“到那时,你会悔恨,会痛苦,会怨恨自己,也怨恨别人。”

    “谢嘉琅,你要想清楚。”

    文宇和青阳站在一边,脸色煞白,不敢出声。

    谢嘉琅抬起头,直视着冯老先生,眉宇沉静,一如往常,“先生,我很清楚。”

    他比任何人更深刻地明白功名的意义。

    功名让他从人人厌恶的谢家大郎变成人人敬畏的大公子。

    功名让视他为耻辱、抛弃他的母亲对他展露笑颜,嘘寒问暖。

    从江州到京师的路上,沿途豪家富户都争相宴请他们这些贡士。

    他来到天子脚下,权势的中心,作为解首,参加了大晋朝一年一度最盛大的大朝会。

    千官耸辔争朝路,驺士笼街宰相来。

    那一天,他身着士子服,站在勤政殿外庄严肃穆的广场上,听见大殿之上旗帜猎猎飞扬,看到皇帝御辇经过时,那一道道璀璨的金光。

    三师三公、宰相、六曹尚书、翰林学士,文武百官从他眼前走过,紫色绯色青色官袍在日光照耀下闪烁着鲜明光彩。

    那一天,大晋朝最有权势的人都在广场之中,他们运筹帷幄,主宰着天下人的命运。

    大丈夫,当如是。

    置身其中的每个贡士都热血沸腾,心潮澎湃,想象着有一天,自己也将立在大殿之上,权势在握,一展宏图,青史留名。

    大朝会的每一个场景,谢嘉琅记忆犹新,他甚至记得皇帝赐下的御酒入喉的那一刻,齿间的辛辣,胸腔中溢起的豪情。

    谢嘉琅清楚自己选择了什么。

    冯老先生凝视着他:“嘉琅,你的抱负呢?你的志向呢?”

    谢嘉琅眸光黑而沉,道:“先生总教我,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学生以为,立天,立地,首先要立人,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垒土,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九娘是我妹妹,这些年她对我如何,先生也都知道,若我连她的生死都不顾,将来又如何去抚民,如何安天下?”

    春风拂过庭院,吹动他的衣衫。

    他浓烈的眉眼在和煦的春日里多了几分凛冽:“昔年,学生考县学时,九娘曾鼓励学生,一次考不中,再考一次就是了。这些年,每当学生困苦消沉时,总会想起这句话,不管发生什么,她总会在那里,守着学生,支持学生。先生,不能为甲科,还可为乙科,不能直接授官,可以从地方开始历练,再一步一步往前走,学生想得很清楚。”

    冯老先生沉默了一会儿,苍老的面孔神色复杂,“好,老师明白你的决心了……可是你回去有什么用?你应该留下来参加殿试,让文宇替你回去解决家里的事,等你殿试放榜,再从长计议。”

    谢嘉琅摇头:“来不及从长计议,迫在眉睫,我必须回去。”

    带走九娘的人是世子,长公主威名在外,文宇回去做不了什么。

    “先生,前程可以慢慢去挣,可是九娘如果出了什么事,学生一辈子也无法弥补。”

    冯老先生看着自己的学生,欣慰,感慨。他抬脚让开道路,“很好,你去吧。”

    谢嘉琅翻身上马,朝文宇道:“京师这边托付给文兄了。”

    文宇点头答应。

    在明媚的艳阳里,谢嘉琅一骑飞驰而去,将鼎盛繁华的京师抛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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