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敌人的念能力。
到这一刻, 才后知后觉地确认了这点。
尽管此前分担过兄长的委托,以纯粹完成任务的心态去解决目标;也曾经无数次从伊尔迷冠以“兄长的关爱”之名的高压训练中幸存下来,但归根结底, 栉名琥珀对于外界千奇百怪的念能力者接触太少。
这样直接针对意识构筑幻境的能力……
他毫不怀疑,如果不是库洛洛的最终出现,他会在那栋空荡荡的建筑物之中迷失自我,人格逐渐崩解。
到时候, 现实之中的身体也会一同死去吧。
下意识收紧五指, 摩挲着指腹上花朵残留的细碎灰烬。
至于先前赠花的妇人,身份已经昭然若揭——无疑是潜藏在暗处的“赏金猎人”的一员。
但已经没有拷问的机会了。
栉名琥珀抬起了眼睫。先前言笑晏晏的中年妇人以僵硬的姿态歪倒在草坪上,面部肌肉分外扭曲, 在月光投射的阴影下, 变成了一个满怀憎恨与嘲讽意味的骇人狞笑。
“……原来如此。”
“借助把花送给我们的契机发动了能力,同一时刻就服药自杀了。‘念’在死后得到了可怖的增幅, 所以才能达到那种程度的效果。”
简单检查完毕的库洛洛站起身来, 若有所思地感叹了一句。
“说到底,念能力是‘心’的力量。意志越是坚定, 随之产生的念也就越是强大。”
“如果今后有人怀抱着更加刻骨的仇恨对旅团发起报复, 说不定总有得手的那天。”
他不带感情地叙述着推论出的结果,没有担忧与畏惧, 也没有来之晚矣的悔意。
说到底, 若是有片刻忧心该如何退场, 也就不会选择成为盗贼这条路了。
烟花已经尽数燃放, 夜色越来越深, 周边的人群也逐渐变得稀稀落落。
因为光线的缘故, 暂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边倒伏在草坪上的尸体。
栉名琥珀把真人猫猫抱在怀里, 任由结束检查的青年缓步走近, 在片刻的对视后,试探着以轻柔的动作拥住了他。
“已经没事了。”
“根据内心之中最为本质的东西制造出幻境,若是能够将之识破,就可以毫发无损地回到现实中来。”
反而言之,如果一味茫然地停留在其中,毫无疑问就会永远迷失在幻境之中。
察觉到这一点,依旧未能从先前仿佛度过了无数个日夜的麻木感中回过神来,心有余悸的栉名琥珀放任自己将脸颊埋在青年的肩膀上,无法克制地微微发着抖。
如果是以自己的“心”为素材,依据本质而构建出的幻境,那么——
“你的世界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感受着颊边传来的暖意,轻声提出了疑问。
没有预料到这个问题,库洛洛在微微一怔之后,爽快地给出了回答。
“虽然在其中会遗忘所有记忆,但实际上,那些幻觉还是取材于印象深刻的过往之中。我的世界……”
他顿了顿。
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
“我从小在流星街长大,幻境中同样是在类似的环境之中醒来。”
“有所不同的是,周围没有同伴,也没有敌人,只有无边无尽的垃圾——至于那朵花,从一开始就放在我的衣兜里。”
他也曾经尝试过好几次把这朵花毁掉,但每次都无功而返。
联想到后面和栉名琥珀一同逃出那间像是疗养院的建筑物之后,两朵花才同时枯萎,库洛洛猜想,或许是要两个人同时意识到这个幻境的虚假之处、并作出逃离的举动,才能真正脱出吧。
至于原因……
他回想起了先前在赠送鲜花时,对方给予的祝福。
【“愿神明保佑你们,死生契阔,永不分离。”】
唇角因为莫名的感情而不自觉上挑。
因为误以为自己和琥珀是情侣关系,所以建立了这样的制约。
如果不是借助这条规则所产生的联系,在之后的幻境之中,他或许根本就找不到琥珀吧。
“一个人太无趣了。我一开始相当谨慎地探索周边环境,但发现不论怎么前进,四面八方的风景都大致相同之后,就感觉到了厌倦。”
做出了无数次尝试,最终确信周边只是布景相似的无尽迷宫,青年在认真思索之后,做出了孤注一掷的疯狂决定。
他撒下火星,将那个死气沉沉的世界焚毁于燎原的烈焰之中。
“疯狂吗?我不觉得。与其在那样的环境里一直徘徊下去,不如全部毁掉试试看。”
嘴角含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库洛洛平静地给那次冒险下了定义。
不论从哪个角度看,当时做出的都是正确的决定。
他在无边无垠的火焰之中不停地向下坠落、坠落,等到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宽阔的柏油马路边上。
身边是空空荡荡的十字路口,其他三条岔路都被浓密的夜色所笼罩,看不清尽头的景象。
唯有离他最近的那条,通向小小的精致的欧式建筑群。园林布景因为缺乏人气而显得僵硬,楼宇红色的砖块被碧绿的逶迤藤蔓所笼罩,流露出一股沉沉的死气。
换个角度打量,能看见半球状的玻璃穹顶覆盖着的室内活动室,草坪上的猫爪印、木质地板上摊开尚未合拢的杂志,都无声宣布着这栋建筑之内是有人生活着的。
——感受到了好奇。
感受到了心底涌动着的迫切渴望,因为想要探知谜底,所以就这么做了。
他当然知道也许会有危险。但是,如果因为忌惮这份风险而止步不前,也就不会有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库洛洛·鲁西鲁了。
再然后发生的事,栉名琥珀已经知道了。
【以自己的“心”为素材,依据本质而构建出的幻境。】
【虽然遗忘了记忆,但还是取材于印象深刻的过往之中。】
明明知道了那个虚假世界构建的规则,但自始至终,库洛洛一直没有向栉名琥珀发问、疑惑于那栋像是疗养院的建筑,究竟来源于他的哪一段过往。
无需多余的言语,他已然选择了为栉名琥珀保守这个秘密。
“……谢谢你,”伏在青年的肩膀上,栉名琥珀忍受着逐渐袭来的困意低声喃喃,“谢谢你……找到了我。”
没有推拒这份谢意,库洛洛抬起手来,微笑着揉了揉少年手感颇好的丝缎般的银发。
“还记得在幻境的最后,我说了什么吗?”
“唔……”
“‘成为我的同伴吧,整片大陆上最自由的人’。”
他注视着那双因为困意而无法控制地逐渐阖起的红眸,再一次轻声重复道。
“你已经答应了。”
陷入梦境边缘的栉名琥珀,回给他一个无言的微笑。
他明白为什么库洛洛又做出了第二次邀请。
说到底,一开始加入旅团,只是为了从兄长身边逃开的权宜之计罢了。
而时至此刻,青年站在除了彼此之外空无一物的荒岛上,向着他伸出了手。
【愿意成为我真正的同伴吗?】
【我会带你从这个地方逃走。家人也好,过往也好,只要你不愿意,就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束缚你——你会是全世界最自由的人。】
“……是的,我答应了。”
他以近乎梦呓的低声呢喃,任由平静的、浓郁的黑暗将自己笼罩。
待在这个人身边就会感到安心。
像是随时可以展翅飞往天际,却不担心没有归处的鸟。
明明反复告诫过自己,不要和他人过于亲密,不要对他人抱有希望。但事到临头,依旧不经大脑地放弃了那些小心翼翼积攒的经验,一头扎进了深浅莫测的前路。
【——会后悔吗?】
【至少此刻没有。】
他蜷缩在青年怀里,呼吸平稳,心潮宁静,终于陷入了准点到来的安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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