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最近一直都待在自己身边。

    除了之前被驯养蜂蝶的赏金猎人追捕时,  几乎每时每秒都没有分开过。

    那么所谓的“朋友”,应该只是再明显不过的托词吧。

    预备好了为在意的人做出牺牲。

    但如果感情是对等的,所爱之人怎么可能容许你这样做呢?

    是因为察觉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  所以故意做出这样的试探吗?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就被库洛洛自己否定掉了。

    一方面,他相当确信自己没有露出任何蛛丝马迹,自从琥珀来到旅团,一直都极为耐心地用近乎爱人的方式细心呵护着他;

    另一方面,如果真的有所察觉,  又怎么会毫不掩饰地向自己这个提前铺设了陷阱、一直蛰伏在蛛网中央的阴谋家寻求答案呢?

    毕竟少年的性格一直都相当孤僻,  几乎称得上古怪。

    之前提及的“朋友”,如果不是在网络上无意间看到的只言片语,  更大可能性是因为长期独处,自己臆想出来陪伴自己的友人吧。

    ——不论真相究竟为何,  既然产生了这样的疑问,  就一定要好好处理才行。

    念头转瞬之间百转千回,库洛洛暂时把问题抛还回去,不动声色地等候着对方的答案。

    “我自己的想法吗……”

    栉名琥珀心不在焉地抚摸着伏在怀中的真人猫猫,  任由那些雪白发亮的顺滑毛发宛若流水一般从指缝间滑过,  温凉的触感像一匹抓不住的丝绸。

    “如果那个人真的无法接受,”他慢吞吞地倾吐着所思所想,丝毫没有加以掩饰的意思,“那么说到底,不让他知道就好了吧。”

    和面对杰诺斯、五条悟、周防尊与两名从者时不同。

    栉名琥珀知道,无论说出的是欺骗、隐瞒、逃避……怎样见不得光的处理方式,  青年会一概不以为意地含笑接受。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眸,  自始至终都停留在自己身上。

    名为栉名琥珀的个体是愚蠢也好,  是卑劣也罢,最多换来对方颇觉兴味地一挑眉毛,像是发觉了深埋地下千年的古迹残骸一样,伸出手来在那些涌现的黑泥上轻柔地拂过。

    因为对人性的阴暗底色再了解不过,因为一开始就明白栉名琥珀是怎样的人、并做好了准备全盘接受。

    所以无论听到怎样的答案,最多不过偏一偏头,不甚在意地微笑起来。

    是这样吗?

    ——大概会得到这样无所谓的回答。

    在面对先前提到的那些人的时候,会下意识想当个好孩子。

    就算不明白杰诺斯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不明白周防尊为什么无法接受那样的解决方式,但既然他们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那么再一意孤行下去,绝对会令人失望。

    但如果对面的人是库洛洛的话,就永远没有这样的顾忌。

    并不单纯是因为对方说过的话、展露出来的态度。

    虽然无法以确切的言语描述……但栉名琥珀隐隐约约有种感觉。

    若是刨除那副不受束缚的自由天性,在二者的灵魂深处,青年的本质其实与自己极为相似。

    根本不存在确切的恨意,爱意同样极为淡薄。

    只不过,和任何感情几乎都无法自主产生的自己不同,驱使库洛洛行动的、是强大到无法形容的渴望。

    ——对所有在意之物的占有欲。

    只要条件满足,所有能力都能掠夺的念能力盗贼的极意,正是这股纯粹到极点的欲望,也就是人格的具现化。

    被这种欲望驱使着接近自己、向自己发出邀请、陪伴在自己身边,那么,只要栉名琥珀始终持有三分半的天国,库洛洛就像被饵的香气引进陷阱的猫儿一般,永远不会离开。

    原本还是有“兴趣耗尽”这个可能存在的期限的。

    毕竟旅团先前的无数次活动,无一不是在得手之后就迅速丧失了兴趣,将先前为之大动干戈的目标物品随意丢弃,抑或在黑市上转卖。

    但这一次有所不同。

    ——栉名琥珀现在的身份,是库洛洛的同伴。

    幻影旅团的一分子,库洛洛·鲁西鲁的团员。

    ……回想起先前在念能力者构筑的幻境之中,青年拉着自己的手大步逃出疗养中心、而背后的建筑物化为千万碎片坠入黑暗的画面,尽管不知道库洛洛邀请自己入团的诚意究竟有多少,但有一点,栉名琥珀是十分确定的。

    不论出于怎样的目的、背后隐藏着怎样的动机,归根结底,是库洛洛自己选择了建立羁绊。

    而这份羁绊,注定了将设局者自身也牵扯其中。

    不可能有人独善其身。

    栉名琥珀出神地注视着脚边澄澈的海水,不停翻滚的雪白浪花。

    而原本伏在他膝头的白猫则抬起头来,一蓝一灰的异色眼瞳偷偷打量着不远处站在礁石上的库洛洛。

    “为了实现某人的愿望,瞒着对方擅自做出牺牲。”

    青年收回了眺望远处海鸟的视线,注视着琥珀低头时露出的一小节光洁后颈,语气称不上多么意外。

    “是这样啊……还真像是你会做的事情。”

    果然得到了这样的评价。

    无法从对方的态度中品味出任何批评或赞同的意味,栉名琥珀抬起眼来,露出不加掩饰的疑惑表情。

    而库洛洛只是挑起唇角,冲他笑了笑。

    “如果我说‘不要那么做’,只是目视着你想要拯救的那个人步入既定的命运之中,这样就可以保证自己顺利存活下来……琥珀会乖乖听我的话吗?”

    答案显而易见是否定的吧。

    “所以说,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达成的目的。”

    “像琥珀那样想要为他人做些什么,但这份意志却不被接受一样;或者更为常见的,像旅团这样,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毫无顾忌地从他人手中夺走什么。”

    平静的阐述着蜘蛛们在自己带领下的活动、所有那些肆无忌惮的所作所为。

    将二者放在一起做出比较之后,库洛洛给出了显而易见的结论。

    “不管是出于怎样的动机,只要立场不同,目的与目的之间的冲突是必然的。”

    “既然琥珀不打算改变自己的目的,那么就只有用更加强力的手段去实现它——就像旅团一样。”

    唯一的宗旨就是胡作非为,“想要的东西就去抢过来”。

    目的与目的之间必然有所冲突,那些被蜘蛛们席卷而过的人们,并不是不想违抗他们的意志,而是无法违抗。

    既然不打算改变,那么若是那个绝不会动摇的目的受到他人的阻碍,也就只能这样做了吧?

    “……确实呢。”

    抬起的眼睫若有所思地颤动着,先前有所动摇的决心再度坚定下来。

    栉名琥珀抱紧了膝头的猫咪,从礁石上滑下,站立在近海雪白细腻的浅滩上。

    “彼此目的不同……不过,为了避免事态激化到发生冲突的地步,我之后会注意更加隐蔽一些。”

    不打算改变原定的计划,又不愿意目的与目的激烈地碰撞,也只能像之前说的那样,不引人注目地暗中动作。

    在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幻影旅团团长的启迪下,栉名琥珀有生以来、第一次萌生了类似“阴谋诡计”的小小盘算。

    是吗……到头来还是选择了这样退一步的温和方式啊。

    这样的话,不就无从得知他口中的“在意之人”究竟是谁了吗。

    不过,既然已经下定决心、继续将自己置身于祭坛之上,具体的行事准则也就无所谓了吧。

    注视着前方涉水而来的琥珀,虽然留有微微遗憾,但对谈心结果大体满意的库洛洛抬起手来,轻柔地揉了揉少年手感颇好的银白短发。

    “好孩子……”

    仿佛叹息一般、几乎能使人融化其中的温柔腔调。

    大提琴一般的磁性低音微微震颤着,持续不停地刮擦着耳膜,让倾听者整个人都深陷其中,被无孔不入的丝缎般的黑暗绵密地包裹着,不停、不停地坠落下去。

    栉名琥珀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下意识蹭了蹭青年的掌心。

    像是索要着什么一样,将脸颊埋到对方肩颈之间,闭上眼睛深深呼吸的同时,小声呢喃着这个人的名字。

    “……库洛洛。”

    “我在。”

    “唔……”

    像是早已知悉他未曾说出口的那些话语,青年以轻柔而亲密的动作环抱着他的腰肢,摇篮曲一般的静谧声音在耳畔轻轻诉说着。

    “再欣赏一会儿吧,看一会儿这些只会停留几天,马上就要离去的鸟儿。”

    “等它们再度回到这里、再次出现这样的景象,就是一年以后的事了。”

    白色的鸥鸟在蔚蓝的天与海之间飞翔,不断起起落落。展开的双翼线条优美,弧度流畅,在海面上投下一片又一片精致的剪影,伴随着此起彼伏、清脆的啼鸣声。

    “等鸟儿们的迁徙结束,哈希克的独立日庆典也到了尾声,就该开始正式寻找液态矿石了。——原本呈现液态的矿体在被开采之后,会因为气温急剧下降而凝固,听说是极为美丽的淡蓝色。”

    他垂下眼睫,轻声发问。

    “琥珀会喜欢吗?”

    深埋在他肩膀上的头颅微微蹭动了两下,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毫不意外的库洛洛微笑着将少年鬓边散落下来的银发撩到耳后,低下头来,在微凉的耳垂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你会喜欢的。”

    天生缺乏喜恶、麻木到与所有感情绝缘,只是一味依靠惯性浑浑噩噩地生活着的话,不如顺从我的意志吧。

    共享我的喜恶,体味我的感情。

    “鸟儿迁徙时的景象、此时此刻大海的声音、昨晚庆典上烟花绽放的画面、安雅的香气,以及手牵着手,一起从幻境中逃出来时的感觉。”

    他一件件一桩桩仔细历数,认真地诉说着。

    “这些东西,要是琥珀能全部铭记于心就太好了。”

    “若是无法对他人产生深刻的感情,那么,只需要记住了这些、喜欢上这些的话,就相当于——”

    “将我一同铭刻在心中,一同喜欢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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