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天,  栉名琥珀能够相当明显地感受到,西索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

    大概是认为给出了暗示之后,自己即使不曾做出正面质问库洛洛的激烈举动,  或多或少也会内心有所隔阂,然后和后者日渐疏远吧。

    于是怀抱着好戏即将开场的恶劣兴味,  躲在暗处注视着事态进展,等待着从自己推波助澜造就的局面之中获得乐趣。

    显然,  栉名琥珀所做出的选择与西索意料之中不同。

    在加入旅团之后便已经习惯了和库洛洛一起行动,  只是因为这个人才停留在这里。

    尽管某些时候依然免不了孤身一人,  但是,如果身边有某个人陪伴着,那么青年必定是唯一的答案。

    ——即便在和西索在温室中的短短照面之后,  这种状况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不如说,二人一同出现的场合似乎变得更多了?

    目睹现实发展与预计之中相背而行,  挑火失败的西索陷入了沉思。

    明明意识到了那份谎言伪饰下的惨淡现实,  却依旧一意孤行地将其无视。

    究竟是对编织这份梦境的人持有过于盲目的信任,还是放任自己沉沦其中、明知虚假却依旧不愿醒来?

    不管正确答案究竟是哪一个,指望栉名琥珀幡然醒悟、与库洛洛一刀两断而后脱离旅团,显然都成为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银白色的飞鸟已经深陷于蛛网中央,  被甜美的毒液与致密的丝线所牢牢束缚。

    正如这张网的主人所愿,在如此漫长、耗费心血的布局之后,彻底成为了自己的所有物。

    既然库洛洛已经宣告得手,西索在反复权衡需要花费的力气和预计获得的收益之后,  干脆利落地选择了放弃。

    他并不知道库洛洛选择栉名琥珀作为猎物的原因,只是直觉少年的重要性,  因而萌生了从中作梗的念头。

    但目前看来,  给库洛洛添堵的方式有很多,  显然这是其中最不划算的一个。

    虽然是小伊的弟弟……

    自己做了那么明显的提示,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吧?

    关于西索给自己打上了无可救药的标签,对这颗小苹果迅速失去兴趣的心路历程,栉名琥珀一如既往地毫无所觉。

    即便是平日里最无所事事的时候,他的注意力也放在炼金术的改良、宝石和其他材料的收集试验上。

    在正事之余,如果说被什么人所占据,也绝对不会浪费哪怕些微一丝丝在西索身上。

    之前在温室之中的谈话,的确让栉名琥珀有些动摇。

    但归根结底,在西索点破事实之前,他就已经隐约有所察觉,只是不愿去想罢了。

    依旧停留在库洛洛身边。

    既然做出了决定,再多做纠结也只是毫无意义之举。

    时至如今,不论西索权衡之后做出的选择,还是库洛洛一直未曾言明的真实态度,栉名琥珀暂时都没有什么探究的动力。

    两个世界相较,对于这一边,他所怀抱的一直是浮萍一般、顺从他人的喜恶随波逐流的无谓心境。

    明明拥有庞大如揍敌客家那样复数的血脉亲人,但根植于这份血缘的联系之上,并不曾培育滋长出多么喜人的硕果。

    最为亲近的兄长伊尔迷,这份羁绊宛若丛生的茂密荆棘,将他牢牢束缚在身旁、带来陪伴的同时也带来痛苦。

    与其说是亲情,不如说是无孔不入的占有欲。

    原本并不觉得两方世界有何区别。

    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始终留在他身边的那些,不论内心究竟作何想法,终究只是极少数。

    但是,自从回到了安娜身边……

    妹妹每天仰起脸来认真道出的“早上好”和“欢迎回来”;

    杰诺斯每天定时造访,在巡视之余不忘叮嘱友人记得照顾好自己;

    五条悟始终在背后静静投以注视,在需要之时自然而然地给予依靠、提供帮助;

    在每次离开吠舞罗的时候,倚在沙发上打盹的周防尊微微抬起眼睛无声告别,不论何时返回,酒吧的一楼始终留有一线灯光。

    正因为在这一方世界有了更多的牵绊,所以也不自觉投注了更多的注意力。

    而最为关键的原因是,周防尊的状态依然一天一天无可挽回地恶化下去。

    虽然遵守了和栉名琥珀的约定,自从上次起就再也不曾动用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力量,但赤色的力量过于狂躁难以遏制,之前尊的王剑就在即将坠落的边缘徘徊,不过是早晚的区别罢了。

    眼看尊每天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栉名琥珀彻底打消了和archer交战的最后一丝顾忌,发动所有力量在已经犁过好几遍的城市之中搜寻从者的踪迹。

    必须加快圣杯战争的进度,尽快角逐出最后一组胜者,才能赶在事态彻底无法挽回之前获得圣杯,从而实现拯救那个人的愿望。

    然而rider拉美西斯二世盘踞在埃及,在知名度的加成下几乎无法击败;caster主从更是自始至终从未现身。

    目前只有两名从者落败,无论如何也称不上提供了充足的灵魂,甚至不足以令小圣杯启动。

    但是,按照这个效率下去……

    会来不及。

    尽管同时搜寻着神龙不见首尾的caster的踪迹,寄望于大概率同样来自神代的从者能够用魔术师的方法带来奇迹。

    但内心深处,栉名琥珀明白,这份希望过于渺茫。

    而周防尊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

    但和愈发行色匆匆、几乎从睁开眼睛的一刻起就操纵使魔投身于城市各个角落的栉名琥珀不同,青年的反应过于平淡了。

    似乎从许久之前就已经看到了这个结局,以至于在这一天真正到来时,除了“果然如此”的感慨,并没有留下什么多余的东西。

    平静得甚至超乎自己的预料。

    “下雪了。”

    某天醒来之后,红发的青年在看到栉名琥珀之时,主动出声打了招呼。

    采取了与以往不同的开场白。相较平时略显惺忪的模样,不知为何显得更为沉静一些。

    栉名琥珀下意识顺着对方的视线,向着玻璃落地窗外侧看去。

    天色相较平时稍显暗淡,然而路边积蓄的雪层正反射出称不上刺眼的白色光芒,明亮而又柔和。

    在城市暗灰色的朴素背景之下,晶莹的雪花正无声地纷纷扬扬,不断飘落而下。

    吠舞罗旁边的街道、路旁常青的灌木丛上,像是一夜之间披覆上整齐的羽绒被,已经染上了带着厚度的洁白素色,显然这场雪已经下了不短的时间。

    或许是心理作用,连带着周遭都显得安静了许多。

    已经是冬天了啊。

    栉名琥珀盯着窗外令人神经放松的静谧景象,不自觉出神了一会儿。

    等到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周防尊已经从沙发上站起,走到了自己的身边。

    注意到身边少年无言的注视之后,赤之王同样从窗外的景象上收回视线,转而发出了邀请。

    “要和我一起出去走走吗?”

    出去走走。

    如果是要去赤组的势力范围稍做巡查,那应该是八田他们的事务吧?

    栉名琥珀下意识想要拒绝,而周防尊似乎先一步看穿了他的想法,及时给这份邀请做出了补充。

    “和公事无关。”

    多少觉得少年那副对于琐事毫不掩饰的逃避态度有些好笑,青年将未点燃的香烟叼在唇间,借着低头的动作,将挑起的唇角隐没在阴影之中。

    “只有你和我,就当出去散散心吧。”

    栉名琥珀再次转过脸来。

    窗外街道上的雪景依旧静谧而又美丽,仿佛在做无声的邀请。

    “……好。”

    他不再追问缘由,只是轻声应和到。

    或许是因为落雪,或许是因为正值工作日的上午,街道上的人寥寥无几,超乎寻常地安静。

    而那些洁白宛若地毯的积雪,也依然相当完整。

    每向前踏出一步,都能感受到脚下积雪被踩实所发出的、细细的“咯吱咯吱”声。

    头顶上的雪花自无垠的天空之中不断飘落而下,栉名琥珀没有试图去驱散或融化它们,只是任由这些小小的冰屑堆叠在衣衫上。

    雪虽然下得不大,但少许时间过后,也在肩头累积了薄薄一层,给外套添上一抹醒目的白色。

    周防尊与他肩并肩走着,步伐的跨度相较栉名琥珀要大上许多,频率也就更为迟缓,显得愈发沉稳。

    那些飞舞的雪花还没来得及靠近他身周,就被无形的热量蒸腾成小小的水珠,继而化为雾气消散而去。

    虽然同样没有打伞,但走到这条街道拐角处时,青年的衣衫依旧和刚从吠舞罗离开时一样,没有丝毫积雪。

    抬起手来拂落栉名琥珀肩膀堆积的雪花,顺带将几乎与少年散落在腰间的银白长发融为一体的新雪摘去。

    他注视着那双倒映着自己面庞的鲜红瞳孔,看见那悬挂着几枚落雪的浅色睫毛微微颤动,发出若有所思的呢喃。

    “很漂亮……要是安娜也在就好了啊。”

    看见美好的事物时,第一反应是想要与某人共享,这或许就是所谓家人的意义吧。

    而周防尊给出的回应,是抬手草草揉了揉他的发顶。

    “会有机会的。”

    “你和安娜,以后会一起度过很多很多个冬天。”

    他们原本就是血脉相连的兄妹。

    即使在离开自己之后,也许会有一时半刻的不适应,但终将成为彼此的陪伴和依靠,在之后的道路上互相扶持着,一直走下去。

    听出了这话的言下之意,栉名琥珀微微睁大眼睛,不由拽紧了身边青年的衣角。

    “……尊也一起。”

    如同赤色的火焰一般、耀眼而灼热。

    凭借这份灵魂深处的人格魅力将盟臣们聚集在身周,最终成立了吠舞罗这个组织——栉名琥珀和栉名安娜现在称之为家的地方。

    如果作为核心的赤之王陨落,那么吠舞罗随之分离崩析,似乎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不知为何,只要稍微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心脏就像被人攥紧一样无法控制地蜷缩起来,连带着呼吸都变得滞涩了。

    如果变成了那样,自己就要再次坠入惨淡的现实当中……重新回到原本站在人来人往的街角,却不知去往何处的迷茫境地了吧。

    就连妹妹安娜,同样会失去眼下全身心依赖的家人们。

    能令女孩绽放微笑的,是将自己从地狱之中拯救出来,一直在身边无言地默默陪伴、提供保护的美丽赤色。

    栉名琥珀能够理解。

    因为他同样如此,从内心深处眷恋着将自己视为真正的家人对待的尊。

    也正是因为确实理解,所以才会明白,青年的存在是不可取代的。

    “我答应过安娜,”拽着青年衣袖的五指逐渐收紧,他定定地注视着周防尊红发掩映下的双眸,逐字逐句吐露心语,“——会拯救你。”

    青年毫不意外地笑了笑,轻轻拍了拍栉名琥珀的手背,从怀中取出烟盒,抽出一根放到了唇尖,但并未点燃。

    “可以了,你已经尽力了。嗯,这个时候应该道谢吧?”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侧过头去眺望远处的街景,没有让栉名琥珀看到自己脸上的神情。

    “不用给自己加上那么重的负担。说实话,这种事情……从一开始,我就不抱任何寄望啊。”

    完全不需要拯救,也不渴盼奇迹的发生。

    自从被选中成为赤之王的那一刻起,就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命运,平静地予以全盘接受。

    而现在,不过是这个故事终于走到了意料之中的尾声。

    不愿重演迦具都陨坑的惨剧,也同样不愿让吠舞罗的家人们承担起弑王的职责,在阻止达摩克利斯之剑坠落这方面,在察觉状态逐渐恶化的时候,他便已经同青之王宗像礼司达成了无言的约定。

    但是、但是——

    在故事彻底落幕之前,还多多少少有一些事情要做。

    这次外出只是心血来潮,因为觉得今年冬日里的第一场雪确实很美。

    四下里如此的安静,几乎能听见簌簌的落雪声,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彼此二人。

    出门的时候犹自记着,要向身边的少年交代些什么事情,比如记得照顾好自己、以个人安全为最优先,不要总跟着乱七八糟的人去一些危险的地方……

    但是,在似乎没有尽头的街道上漫步着,总觉得,一切言语都过于多余了。

    在雪停之前,他和栉名琥珀结束了这场二人并肩的漫长散步,重新回到了吠舞罗。

    十束多多良已经准备好了特制料理,正将热气腾腾的饭菜端到桌上;围坐在一旁的众人转过身来,七嘴八舌地打着招呼;小萝莉栉名安娜注视着兄长外套边缘逐渐融化的落雪,有些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是去散步了吗?”

    “嗯,在附近稍微走了走。”

    笑着做出了下次会带女孩一起的允诺,在午饭结束、栉名琥珀和栉名安娜手牵手去往楼上之后,周防尊独自站在窗边,凝望着外面的街景。

    雪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停了。

    此刻触目所及,已经和早晨的静谧景象截然不同——只是短短半天,因为行人的践踏,原本洁白的积雪已经变得泥泞不堪,隐隐有了融化的迹象  。

    想必不久之后,就会全然消逝,再也留不下丝毫痕迹吧。

    半晌之后,他从衣兜之中慢吞吞摸出手机,拨打了某个人在许久之前留下的电话。

    “上次在吠舞罗见过一面,我是周防尊。琥珀吗……不必担心,他一直过得很好。”

    “今天打电话来是我个人的委托,不过,的确和那孩子有关。”

    “要听听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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