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妖人说自己是意大利人,现在在刑部大牢里关着呢。”沈尧中答道。

    “意大利人?”苏昊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不会说他的名字叫利马窦吧?”

    苏昊话一出口,倒把沈尧中给吓了一跳:“没错,他的名字正是叫利马窦,苏佥都真是太博学了……对了,苏佥都不会是认识这个妖人吧?”

    利马窦……苏昊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后世这么出名的一位西方传教士,居然以妖人的罪名被抓进了刑部大牢,而他编制的中文版世界地图,又堪堪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这真是历史开的大玩笑啊。

    那个年代,正是西方传教士满世界推销西方教义的时候。非洲、印度等地,都有大量的当地居民信教,西方传教士在当地的地位颇高。但在明朝,也许是因为中华本土文化的软实力强大,西方宗教很难打开市场。利马窦之前的西方传教士主要是在广东一带传教,而且还屡屡受到官府的驱逐。

    利马窦是1583年到达中国的,他先在广东肇庆建了一个传教基地,随后就积极地筹划要向北发展,把传教基地扩展到明朝政治的中枢běi精去。在过去几年中,他先后到达韶关、南昌、南京等地,虽然发展起了一些教徒,但仍然未能摆脱被官府驱逐的命运。这一次,他就是因为在南京传教时发表了一些诋毁佛教的言论,结果被南京刑部抓住,送到了běi精。

    “沈郎中,我打听一下,外国人在中国传教,刑部一般是怎么处置的?”苏昊谨慎地问道,他自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利马窦被刑部砍了脑袋,但如何营救这个倒霉的传教士,他必须先问问相关的法律规定再说。

    沈尧中道:“传教这种事情,大明律里倒没有明文禁止。只要他不是妖言惑众,一般倒不会受到什么刑罚。再说,他毕竟是番邦人士,我大明刑律对于番邦人士一向是网开一面的。”

    “哦……”苏昊心里踏实了,“那么这个利马窦,刑部打算怎么处置呢?”

    沈尧中道:“南京刑部转过来的卷宗上说,他在南京传教时,对佛祖颇有一些不敬之言论,理当受罚。我们原打算判他笞三十,收缴妖物,逐出大明。不过……”

    “不过什么?”苏昊问道。

    沈尧中笑道:“不过,适才听苏佥都的意思,好像与这位利马窦曾经认识,不知这位利马窦于苏佥都是敌,还是友……”

    这话的意思就非常明显了,如果利马窦是苏昊的朋友,那么各种预想的责罚都可以免掉;反之,如果利马窦曾经得罪过苏昊,那么刑部就会借这个机会,替苏昊出出气。一个小小的传教士,在刑部眼里不过就是一粒草芥,他的死活,可以完全取决于苏昊的好恶。

    “是友,是友!”苏昊赶紧给利马窦定性,不管他对西方宗教持什么观点,利马窦其人毕竟是一个科学家,是值得尊重的。在真实的历史上,利马窦曾经与徐光启合作,翻译了《几何原本》的前六回,对于几何学在中国的普及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听到苏昊说利马窦是自己的朋友,沈尧中当即扭头对外面喊了一声:“张书吏!”

    “小人在!”老书吏应声进来,垂手肃立,等候着沈尧中的吩咐。

    “去大牢里,把那个妖……呃,那个传教士利马窦提出来,带到这里来。对了,他是苏佥都的故人,你们不得无礼。”沈尧中说道,既然苏昊说了利马窦是自己的朋友,那沈尧中也就不便再称呼他妖人了。

    “遵命!”老书吏答应一声,便一路小跑地提人去了。

    老书吏离开后,苏昊开始向沈尧中解释他与利马窦的关系,他说道:“其实吧,苏某与这利马窦从未曾谋面,只是听人说起过他的事迹而已。此人是个西方传教士,他们的教义和咱们大明的教义不同,有些宗教偏见是难免的。不过,此人颇有一些学问,是个可用之人。苏某在地图上的微末造诣,与这利马窦的师承也颇有一些缘源呢。”

    沈尧中对于利马窦的什么师承并不感兴趣,他关心的,只是如何利用此事来讨好一下苏昊。他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哦,原来如此。难怪下官看到这利马窦画的地图与苏佥都的地图颇有几分神似。对了,这张地图是哪里的地图,为何将我大明画得如此之小?”

    “这个是世界地图,这一片是咱们大明,其实,咱们大明在整个世界上所占的比重并不算很大。你来看,这边是佛朗机的地方,也可以叫欧洲。这是美洲,是佛郎机人哥伦布发现的。这一片就是咱们东海以外的大洋,叫太平洋,面积差不多相当于咱们大明疆域的20倍,最早是由佛郎机麦哲伦发现的。麦哲伦带领一支船队最早横渡了太平洋,途中饿死了一多半的船员……”

    苏昊指着世界地图,对沈尧中侃侃而谈。这些知识对于明朝人来说,都是非常新鲜的,沈尧中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几声夸张的感叹。

    过了好一会工夫,门外传来一些响动。接着,门帘一挑,两名狱卒押着一位40出头的欧洲人走了进来。不用说,此人就是利马窦了。

    因为沈尧中交代过说利马窦是苏昊的朋友,所以狱卒在把利马窦押送过来之前,特地给他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还给他洗了洗脸,梳了梳头,这使得利马窦看起来不显得那么狼狈。不过,他脸上被殴打过的痕迹一下子是无法抹掉的,只是不知道这到底是狱卒对他施暴,还是在大牢里的时候被狱霸给收拾过一番。

    “草民利马窦叩见两位大人。”利马窦一进门,看到屋里坐着两位官员,赶紧就跪下了。此君在明朝呆了几年,中国话说得挺流利,对各种礼节也十分谙熟。传教士都有这样的本事,那就是能够迅速地融入当地社会,这也是他们传教得以成功的基础。

    “这……”沈尧中迟疑地看着苏昊,等着苏昊发话。到底是让利马窦就这样跪着,还是给他让座,给以礼遇,这得看苏昊的态度而定了。

    苏昊倒是赶紧站起来了,他走到利马窦面前,以手相搀,然后指着旁边的一个座位对利马窦说道:“sieda_prego_qiu(请坐)!”

    听到久违的意大利语,利马窦眼睛一亮,看着苏昊,嘴里叽哩咕噜地就来了一大串洋文。苏昊哭笑不得,其实他并不懂意大利语,只是曾经接待过几名意大利学者,从他们嘴里学了几句常用语而已,哪里具备与利马窦交流的能力。

    看到苏昊脸上露出的窘态,利马窦马上就反应过来了,原来眼前这位大官只会几个词,自己错把对方当成意大利人了。他赶紧道歉道:“哦,对不起,大人先生。不过,您刚才说的意大利语非常标准,想不到我能够在明朝的中枢见到一个会说意大利的官员。”

    “没什么,请坐吧。”苏昊换成中文对利马窦说道。

    利马窦扭头看了看身后的两名狱卒,显然有些犹豫自己是否有资格坐下。沈尧中已经知晓了苏昊的态度,当即瞪了两名狱卒一眼,喝道:“还不快请利马窦先生坐下,难道还要苏佥都亲自来招呼吗?”

    两名狱卒这才连忙扶着利马窦在椅子上坐下,老书吏眼明手快地把茶也沏好了,端过来放在利马窦身边的茶几上。

    “你们都退下吧。”苏昊向老书吏和那两名狱卒摆摆手,他要与利马窦谈的内容,实在不适合有太多人旁听。

    “两位大人,不知为何如此礼待草民。”利马窦感觉到有些受宠若惊了。他对于明朝官员的服色多少有些研究,知道面前这两位都是很大的官员。他此前所见到的那些小官吏都对他很不客气,凭空冒出来这么两个大官,却对他礼敬有加,这不禁让他心生疑惑。

    苏昊道:“利马窦先生,我听说你是一位非常优秀的数学家,你在几何学方面有非常高深的造诣,是否属实啊?”

    听到苏昊问到自己的学问,利马窦敏感地意识到这是自己受到尊重的原因。在这个时候如果不顺竿爬,他就不是一个擅长见风使舵的传教士了。

    “大人,你是从什么地方了解到我对几何学的了解的。的确,我在罗马学院学习哲学和神学的时候,我的老师克拉维乌斯神父就是一位伟大的数学家,我还带来了他整理编纂的《几何原本》,打算翻译出来献给伟大的明朝皇帝。”利马窦说道。

    到这个时候为止,苏昊才确定了,在他面前的这位利马窦,的确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那位,而不是一个同名同姓的骗子。他扭过头对沈尧中说道:“沈郎中,这位利马窦先生是个有学问的人,他的学问对于我们非常有用,你看……是不是可以考虑将他无罪释放,让我把他带走?”

    “既然苏佥都确认他的身份无误,那下官还有什么疑问?此前之事,恐怕多是误会,我即刻就安排人去销案。至于这位利马窦先生,该如何处置,就全看苏大人的意思了。不过,如果他要在京城传教的话……”沈尧中说到此处,拖了个长腔,等着苏昊自己去领悟了。

    苏昊明白沈尧中的意思,接过他的话头说道:“传教的事情,我自会跟他说。我要用他,主要是看中他在数学方面的才能,其他的方面,还是限制起来为好。”

    “那就太好了。”沈尧中放心了。利马窦的案子,本来也不是什么大案,放与不放,全在他一句话。但如果把利马窦放出去,他又在京城到处胡说八道的话,对于沈尧中就有些不利了,所以他需要特别与苏昊确认一下。

    在苏昊这方面,他本身对于西方宗教就没有什么好感,自然不会支持利马窦继续传教。正如他自己所说,他救出利马窦的目的,只是为了让利马窦传播数学知识,其他节外生枝的事情,他是不会让利马窦去碰的。

    “好了,利马窦,你已经被无罪开释了,以后你就跟着这位苏大人,苏大人说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不得有误,明白吗?”沈尧中把头转向利马窦,对他吩咐道。

    从刚才的一番对话中,沈尧中已经看出了苏昊与利马窦之间的关系,很显然,利马窦并不是苏昊的朋友,而只是苏昊看中的一个人才而已。他这样叮嘱利马窦,就是要让利马窦对苏昊言听计从,如果利马窦敢不听苏昊的话,沈尧中不会拒绝再把他抓回来,好好尝尝蹲刑部大牢的滋味。

    “谢谢大人,谢谢苏大人。”利马窦听懂了沈尧中的话,他连忙站起身,向沈尧中和苏昊分别鞠躬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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