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勒爷最近气色不错。”

    “寺庙中幽静,少了些尘世外的凡俗,心镜与之前相比的确是大不相同。”

    三清观的后山内,树荫缤纷,杏花树下四阿哥与了空大师正面对面坐着对弈,两人你来我往,棋面上虽在厮杀,可从外表来看却显得过于平静。

    “不过近来贝勒爷像是清瘦了些。”了空大师抬手落下一棋子后,看了对面的四阿哥一眼。

    天气越发炎热,如今虽还没到盛夏,可晌午的太阳还是烈日当头,此时了空大师穿着一身粗布僧衣,颇为有几分不为世俗干扰的潇洒。

    相对比起他来,四阿哥便是显得繁重许多。

    虽穿的常服,可到底气度还在,凡俗礼节也是刻入了骨子中。

    今日太阳毒的很,四阿哥却穿的一身雨过天青色的绸衫。领口与袖口的扣子都是系的紧紧的,平添了几分的燥意。

    “哦?大师这话何故之有。”

    四阿哥低笑一声,手中的黑色棋子落在了空大师面前,他虽畏热,可面上却不曾露出半分,再加上生性冷淡,此事非亲近之人都不曾知晓。

    “贫僧别的不知。”面对他的试探,了空大师却依旧淡然,甚至还笑着回应:“只是贫僧刚来的时候的,送斋饭的小师弟抱怨,说是这位贵人每日用膳极少。”

    “贫僧再瞧着这天气,便是猜想到了一二。”

    棋盘上的棋子风云转变,眨眼之间刚胜券在握的黑子已经隐隐露出了破绽,了空大师的白子落在棋盘上,同时道:“不过,心静倒不止是在待人,处事上,贝勒爷既远离了朝堂,自然也能适当放轻松一些。”

    “大师说的极是。”四阿哥道。

    之前预想的不错,他请辞而去太子爷非但没阻止反倒十分的高兴。

    他住在三清观这几日,朝中探子不止一次来报,说是太子爷最近接连辗转于各大官员家中,更是时常的与索额图夜夜密谈。

    自从皇阿玛离京,太子爷这双手伸的实在太长。

    如今他来到这三清观中,反倒是躲去了不少麻烦。

    四阿哥思虑到这儿,便记起来当初来三清观的初衷:“听说这寺中有一灵狐,不知大师可曾看见过?”

    “没想到贝勒爷也信这个。”

    了空大师举起茶盏润了润喉,笑道:“贫僧与贝勒爷一样,只听过,未曾见过。”

    “原来是这样。”四阿哥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不过是市井之中流传的那些传闻,反倒是他跟着相信了。

    四阿哥摇头浅笑,话音刚落下只见苏培盛急冲冲的赶了过来:“爷,爷,出来了。”

    苏培盛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亮着一双眼睛兴奋的喊:“那灵狐出来了,奴才们正想法设法在抓呢。”

    “果真?”四阿哥惊的直起身,棋也没心思下了,拱了拱手对了空大师告辞。

    “带爷过去瞧瞧。”

    四阿哥被甩下马,整个人摔进陷阱后,懵了好久才算是晃过神来。

    那小狐狸的确是极为通人性,他带着一队人都没抓住,侍卫们碍于命令不能伤了那狐狸,不能用刀剑自然碍手碍脚。

    可那狐狸可当真儿是狡黠的紧,居然带着他们兜圈子不说,还将他们带到了狼穴。

    狼性凶猛,一番恶战下来,他身边的侍卫们伤了一半,胤禛骑着马跟在那狐狸身后才算是逃出来,却不料,下一秒就摔入这陷阱之中。

    这陷阱一看就是捕捉野兽的,底端布满了削尖的铁棍。

    幸好他平日里时常去武打场锻炼,反应足够敏捷这才没被戳的浑身是洞。

    可摔下去的时候到底还是伤了腿。人倒下去的瞬间,同时脚脖子发出的一声脆响,下一刻,浑身开始冒着冷汗。

    腿骨怕是断了。

    闷哼一声,四阿哥喉咙抽出一口冷气,剧痛袭来,人渐渐跟着没了意识。

    “小姐,小姐,抓到了,抓到了。”

    半夏着急忙慌的跑进来,一脸兴致冲冲道:“刚周嬷嬷来跟我说那陷阱塌了,许是有什么野猪,野鹿的跳进去了。”

    她一脸兴奋的闯进来,却撞见叶南鸢坐在书案面前对着一封信函发呆。

    “小姐?”

    半夏放慢声音,静悄悄的走过去。

    往那张纸上瞧了一眼,随后恍然大悟:“奴婢还以为那上面写的什么大秘密。”半夏圆溜溜的眼睛一转:“原来是小姐您的生辰啊?”

    叶南鸢低下头,看着信函上写着的三初八这几个字出了神。

    “是啊,是我的生辰。”

    可又不止是她的生辰……叶南鸢搭在桌面上的手指一瞬间掐紧,三月初八也是她阿姐没了的那天。

    江府的奴才看不起她这个冒牌货,也不看不上那个辱了门风的大小姐。只说她与人私通,被抓了个正着,这才一条白绫自戕不敢苟活于世。

    叶南鸢一个字不信。

    自打来到京城,就花钱派人多方面打听。可到底是阿哥的府邸,上下都瞒的死死的。砸了不知多少银子下去,只砸到这个日子。

    三月初八,江格格上吊。

    叶南鸢看见这几个字的时候,浑身的血液都是冷的,她是有多愚蠢才会相信这样的话?

    江知微平日里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

    十年来,她十次从京城到江南,来回的路程一个多月,只为了陪她过生辰。

    这样将温柔与善良刻在了骨子里的一个人啊。

    怎么能让她相信,她阿姐会选择她生辰这日上吊?

    叶南鸢闭了闭眼,将手中的信函凑入烛火旁点燃,火焰一撞见纸立马就吞噬了干净。叶南鸢松了手,任凭这灰飞烟灭才转过头。

    “你说什么?”

    半夏看楞了,过了好长一会儿才直愣愣地道:“奴婢……奴婢说,那陷阱塌了,许是有什么东西掉进去了。”

    “知道了。”叶南鸢语气淡淡的。

    小姐怎么半点都不吃惊?半夏暗自嘀咕,就听叶南鸢又道:“去拿碟花生酥来。”

    “小姐。”半夏感觉自己像是听叉了:“小姐,您不是对花生酥过敏吗?”小姐自小就不能食花生,吃过之后浑身起红疹。

    她还没说完,就见叶南鸢转过身,语气坚定却又不可违抗:“去拿吧。”

    她说完不再看半夏,阖上了眼帘。

    人站在窗棂前,映着窗外的梨花,嫩白如葱段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打着。

    要想查江知微的死因,那便只有入四阿哥府一条路。

    可生在皇家的男人,天生就是天潢贵胄,不知见过多少女人。四阿哥又是如此生性多疑的性子。

    她要想达到目的,一击必中牢牢地抓住那个男人的心。

    那便先要让那个男人对她产生好奇。

    当一个男人开始揣摩你时,猜测你,好奇你时,那么,就代表他的目光现在是落在你身上的。

    等四阿哥醒来,天都快黑了。

    这么长时间过去,人渐渐没了力气,腿上受伤的地方血迹都干枯了,他拖着无法受力的腿环顾了一下环境。

    洞口太大,底端又插满了铁棍,他身边除了一个防身的短匕首之外,什么都没有,一个人很难爬上去。

    马被狼群惊扰受了惊吓,不知疯跑到了哪里,这三清观的后山虽大,但侍卫们寻着马蹄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他。

    只是……胤禛抬起头往上看了一眼,日暮西山,天就快要黑了。

    若是天黑下来,茫茫树林之中想要找个人,可就难了,胤禛靠在身后,脑子飞速的运转着,正愁眉不展时,周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由远而近,欢快又轻盈,像是个女子。

    四阿哥皱起眉心,抬起头,那脚步声开始在他身边停了下来。

    “饿了吧,小东西。”

    “多吃点,瞧着你娘不在,都瘦了。”

    少女的声音灵动又娇软,不像是京城的口音,反倒是像那绵柔的水乡,含羞带怯充满灵气。

    四阿哥漆黑的眼帘沉了沉,听那声音离这里不远,这个陷阱太大,不出意外他很快就会被发现。

    他拖着摔断的腿,往后挪了一步,同时手伸出去,将那寒冷见光的匕首抽开。

    暮色西沉中,那脚步声渐渐的离得近了。

    “咦。”头顶传来一阵轻响,四阿哥拿着匕首的手藏在身后,抬起头。

    毫无防备的就撞入一双凤眼之中。

    灼灼生辉,波光潋滟。

    这是四阿哥对上那双眼睛的第一感觉,映着身后暮色的夕阳,那双眼睛里像是含着光,闪了人的眼。

    以至于他楞了半响,才算是回过神来。

    “野兽没捕到,居然抓到了个人。”头顶那小姑娘,眼帘上上下下的看了他一眼,随后才轻轻摇了摇头。

    她脸上带着面纱,瞧不清长相,只一双眼睛中的遗憾与调侃,还是被他瞧见了。

    “这陷阱是你弄的?”

    胤禛立马就反应过来,皱着眉心不悦:“陷阱挖的这么深,底端又布满了削尖的铁棍,你这是要人的命。”

    “我从不想要任何人的命。”

    小姑娘到底是年纪小,被这么一说,怒了:“这儿人烟稀少,平日里别说是人就算野兽也少来。”她又用那双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

    “瞧你这模样……”

    胤禛被他看的一阵不舒服。

    就见那小姑娘冷笑道:“定然是打哪儿听说了灵狐,一路追到这儿来了。”小姑娘嘲讽着看了他一眼,居然转身就走了。

    “喂——”四阿哥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人,着急的起身,却忘了受伤的腿,这一动瞬间疼的冷汗淋漓。

    他哆嗦着嘴唇道:“马上天就要黑了,姑娘难道要见死不救不成?”夜晚的山上不说有多冷,就光说他伤了腿,随便一只野兽来都能撕碎了他。

    面前那背影停了停,他还没来记得及缓上一口气,就见那戴着面纱的小姑娘恶狠狠道。

    “黑了心肠的东西,死了算了。”

    年纪轻轻的,心肠可当真歹毒,四阿哥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远,无奈地叹了口气。

    天色越来越晚了,夕阳过后月亮与星子也渐渐升了起来。

    胤禛躺在地上,只觉得又冷又饿,刚那一动把伤口绷开了,腿上的伤口如今还在流血。

    他将手中的匕首抓的紧紧的,这个时候的山上是最危险的,血腥味会引来野兽。

    四阿哥阖上眼睛保存体力,不知过了多久,头顶又传来脚步声。

    他缓缓的掀开眼帘。

    头顶上,白天那转身就走的小姑娘又来了,她手中提着一盏莲花灯,嫩黄色的纱裙上罩着一件黑色的斗篷。

    朦胧的月色下,她依旧蒙着面纱瞧不清模样,只一双眼睛,带着光,仿若比天上的星子还要亮。

    对上他一眼不眨的眼神,倒是她先挪开了。

    发簪上的珍珠晃了晃,打在她发红的耳尖上,同时传来她软糯的低吼:“别这么看着我。”

    她道。

    她一动,手上的莲花灯,眸中的星子,鬓间插着的珍珠簪子。

    还有他那渐渐绝望的心,都在跟着晃。

    “本姑娘只是来看你人死没。”

    头顶,尖酸刻薄的话还在继续,四阿哥那发干的唇勾了勾,却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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