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堂里,厚重的天鹅绒窗帘低垂着,将屋子遮得密不透光。落地台灯点亮,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照亮一小方空间。

    容嘉上坐在沙发里,跷着腿,一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英俊的面容一半沐浴着暖光的灯光,一半沉浸着冰凉的幽蓝之中。

    郭大壮半死不过地躺在地上喘气,喉咙里发出咯咯声。

    “我知道你醒着。”容嘉上说,“要想装死,那还不如真死,你说是不是?”

    郭大壮睁开了眼,目光涣散。

    “你的死活,取决于你接下来的表现了。”容嘉上好整以暇,手指轻敲着扶手,双眼好似初冬骤寒封冻的湖面。

    “我在想,你确实是个进不来大宅子的花匠,那情报定然不是你偷的。你只是那个将情报传递出去的人罢了。”

    郭大壮一脸绝望,瑟瑟发抖。

    “你在府中有同伙。”容嘉上笃定道,“告诉我,那人是谁。”

    郭大壮愁眉苦脸地说:“我不知道。”

    容嘉上嘴角微勾。站在郭大壮身边的打手抬脚,朝他大腿上的枪伤踩了下去。

    凄惨的叫喊声在四面封闭的屋子内回荡,犹如厉鬼的凄鸣。

    容嘉上漠然地摆了摆手,手下退开。郭大壮大口喘息,大汗淋漓。

    “我再问你一次,你的同伙是谁?”年轻的男子语调清冷,不带一丝人情味,有着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冷酷和残忍。

    “我真的不知道……”郭大壮微弱地哀求,“我们有分工,从来也不互相接触。我只知道取了情报传递出去,连情报送到哪里也不清楚。大少爷,我欠了赌债,一时糊涂!我真的再也不敢了!求您饶了我一条贱命。我做牛做马报答您……”

    容嘉上打断了他:“你怎么取情报,又怎么送情报?送给谁?”

    郭大壮说:“情报会放在亭子边的那株老桂树的树洞里。我每天去看一次,若有就取了。东街口有个育婴堂,把情报用报纸包着,丢在门上的放弃孩子的转桶里。我也不知道收买我的人是谁,连联络的人都是半夜里找我的,模样都记不清。”

    容嘉上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阴鸷而无情。

    “这都是千真万确的,大少爷!”郭大壮涕泪横流,磕头哀求,“我不识字,那些情报都是用油纸封好的,我从来都没有看过。所以我什么事都不知道呀!”

    “那你最后一次传递情报,是什么时候?”容嘉上问。

    郭大壮思索着:“就是……对!就是孙小姐出走的那天。一大早我就在树洞里发现有情报,就送出去了。可是因为孙小姐不见了,管事召集了我们盘查问话,我拖到下午才有空把情报送出去的。”

    “你真的不知道是谁给你传情报?”容嘉上冷声质问。

    郭大壮不住摇头:“我不是聪明人,但是也知道,有些事知道了太多反而是招惹麻烦。”

    容嘉上冷声嗤笑,站了起来:“你确定,是八角亭边那一株老桂树?”

    郭大壮用力点头:“那里是我特意选的。大少爷可以亲自去看,树上一人高的地方,有个拳头大的树洞。”

    容嘉上静静地站了片刻:“你这样送情报,有多久了?”

    郭大壮说:“我是去年四月被收买的,但是一直没动静,直到最近……”

    “最近?”容嘉上神色一动,“最近是什么时候?”

    郭大壮也隐隐感觉到自己似乎说到了重点,不安地偷瞄着他,喏喏道:“最近……一两个月吧……”

    容嘉上沉默地站着一动不动,瞳仁漆黑无光,像是不见底的深渊。

    郭大壮惶恐地哀求:“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呀!大少爷,我不该挟持冯小姐的。我实在是一时慌了,做了蠢事。我……我可以去帮你打探对方的消息!求大少爷绕我一命!”

    容嘉上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继而朝一旁的打手点了点头,转身离去。打手拿了一直针管走过来,不顾郭大壮挣扎,把他摁住,扎进了他的胳膊里。

    杨秀成刚审问完了剩下的佣人,过来寻容嘉上。

    “除了有两个贪污偷窃,剩下的人都没有什么问题。”杨秀成说,“你那里问得怎么样了?”

    容嘉上低头点烟,说:“开头还说了几句,后面大概是失血过多,说话颠三倒四的。”

    “都说了什么?”

    “说在我们家埋伏了快两年了,一直朝外面传递情报。”

    杨秀成忙问:“都传递了些什么?”

    容嘉上吐了一口烟,敷衍道:“没说清就晕过去了。”

    “那看来问题果真出在府上。”杨秀成苦恼,“也好,借这机会将家里的下人清洗一番。凡是有嫌疑的,全部都开了算了。”

    容嘉上思索着,问:“那批货的交货地址是一串密码,是谁编写的?”

    杨秀成说:“密码由赵二爷掌握,每一批货都有不同的密码本。那批货的交货地址换过,新地址就是通过密码发给表姨夫看的。我接的电话,把密码写了下来,翻译了给表姨夫看。看完就把纸烧了……”

    “纸。”容嘉上冷声说,“笔迹印在下面的纸上了。”

    杨秀成愣住,随即恍然大悟,懊恼地拍了一下脑门。

    “一点小招数罢了。”容嘉上说,“我们该注意的是,什么人能不留痕迹地潜入爹的小书房。”

    “是我疏忽了。”杨秀成道,“只是内贼难防。嘉上你以后要多留心了。关于那个冯小姐,容我说句讨人嫌的话。你才认识不过两个月,她终究是个外人。就算她无心害你,也防不住别人借她来对付你。”

    容嘉上不以为然道:“她也不过是个女人罢了。”

    “可你喜欢她,她就成了可以伤害你的武器了。”杨秀成道。

    容嘉上噗哧一笑:“难怪秀成哥这么讨女孩子们喜欢,不是没道理的。”

    杨秀成只得耸肩作罢:“郭大壮你打算怎么处理?”

    “等爹回来再说吧。”容嘉上说。

    杨秀成说:“表姨夫还是希望你能多些主见的。”

    “只是我的主见和他的不朝一个方向呀。”容嘉上哂笑,“既然我还没独立,那自然还识趣点,听从老头子的指挥的好。他不能又想我听话,又想我有主见。”

    送走了杨秀成,已到了中午。天色越发阴沉,看样子似乎有雨。才经历过审讯的容府下人们都有些惴惴不安,给空荡荡的大宅子平添了一份抑郁之气。

    容嘉上看见老妈子端着用过的餐盘从楼上下来,问:“冯小姐吃过午饭了?吃的什么?”

    老妈子说:“冯小姐让厨房做了一碗馄饨。”

    “她受了伤,吃馄饨怎么行?”容嘉上不悦,“让厨房给她炖一碗黑鱼汤。”

    老妈子应声退下。

    容嘉上走到了冯世真的门口,轻轻敲响了门。

    门开了,冯世真换了一身宽身的旗袍,脖子上缠着白纱布,同容嘉上默默对视。

    容嘉上轻声问:“伤还疼吗?”

    “好多了。”冯世真微微一笑,侧身让他进来。

    容嘉上站在房间里,目光从书桌上批改了一半的练习本和窗台上的兰草上掠过,又投向书架上那些深奥的书本,若有所思。

    “我这里乱得很。”冯世真笑着,随手收拾着书本。

    容嘉上平静地看着她:“刚才吓着了吗?”

    “不好说。”冯世真笑道,“我现在其实还没怎么回过神。估计等晚上睡下了,才会反应过来。对了,你用了午饭了吗?”

    容嘉上凝视着她,没有回答。

    冯世真一边收拾着屋内四处摆放的草稿纸,一边絮絮叨叨着:“你忙了一上午,肯定饿了。今天厨房包的鲜虾馄饨很好吃,你也尝一碗?”

    容嘉上突然抓着她的胳膊,把她抱进怀里。

    纸张从冯世真的指间滑落,哗啦啦地散了一地。

    容嘉上收拢手臂,将她整个儿拥进怀中,用力地抱住。冯世真感觉到他身体细微的颤抖,又或者是自己失控的心跳?

    耳朵里是男人鼓噪的心跳,如风雨欲来时天边的闷雷,夹杂着惊心动魄的震撼。一股男性特有的阳刚又清新的气息将冯世真包裹住,将她的呼吸也全部占据。

    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就像醉酒一般,膝盖都快要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容嘉上的嘴唇贴着冯世真的额角,滚烫的,像一块烙铁。

    冯世真终于抬起手,轻轻搂着容嘉上的腰。

    “我没事。”她说,“你救了我,嘉上。你做到了。”

    容嘉上当年没能从绑匪手里救下弟弟,但是今天却救下了冯世真。

    容嘉上颤抖的手臂渐渐平静,略微松开。

    “我其实并没有做什么。”他低声说,“他放开了你。”

    “你让他开放我的。”冯世真说,“你让他恐惧,不敢伤害我。”

    容嘉上凝视着冯世真,感受到对方身上传递过来的强大而温暖的力量,安抚了他因后怕而狂躁的心绪。

    冯世真身上有着沐浴后清浅的芳香,引着容嘉上一点点低下头去,想闻个仔细,想……

    “大少爷,出事了!”

    走廊里传来呼声。手下砰砰敲着容嘉上卧室的门。

    容嘉上僵着,喉结滑动,仿佛一堆正要旺盛燃烧的火被当头一盆冷水浇灭,憋得他不知说什么的好。

    两人维持着相拥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站着,谁都没有先松手。

    四目相接可,彼此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那一份无奈和气愤。冯世真噗地一声,先笑了起来。

    容嘉上痴迷地看着她,也跟着笑起来。

    冯世真轻轻挣扎。容嘉上不舍地松开了手。

    “你去忙吧。”冯世真说着,扭头开门。

    容嘉上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目光依旧胶在冯世真的脸上。

    “去吧。”冯世真低垂着眼帘,温婉安详,却就是不看他。

    容嘉上无声苦笑,走出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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