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光灯唰唰响,提问声不绝于耳。

    “冯小姐当初去应聘的时候可知道容家是仇人?”

    “冯小姐现在有什么打算吗?”

    “你和容家大少爷是什么关系?”

    冯世真带着软帽,羊绒围巾几乎把脸全裹住,一言不发地大步朝路口走。记者们亦步亦趋地跟着。

    一辆汽车一个急刹车停在路口,一个高壮的司机下车来。冯世真把行李丢给司机,拉开车门跳了进去。司机放好了行李,蒲扇般的手掌把一名对着车窗拍照的记者推开,开着车绝尘而去。

    冯世真这才松了一口气,瘫在座椅里,“你怎么也来了?”

    “放心。”肖宝丽笑着,“拉着帘子呢,他们拍不到我的。吃早饭了吗?我家厨娘做的生煎不错。”

    冯世真歪倒在肖宝丽身上,“这些可要赖着让你收留我了。回去后给你洗衣做饭,你可比嫌弃我吃白饭。”

    肖宝丽哈哈笑,捏了捏冯世真的脸,“我正好杀青了,闲着没事。不如我们干脆去杭州玩一阵子,看看西湖雪景。”

    “这才十一月,哪里有雪呀。”冯世真笑道,“七爷说这事热不过十天,现在都第七天了。”

    “七爷的话也不尽准的。”肖宝丽说。

    “先看看吧。”冯世真说,“再说,西湖看雪这么罗曼蒂克的事,你拖着我去有什么意思?应该让七爷陪你的呀!”

    肖宝丽哼笑,“他?就算人去了,也没有一颗赏景的心。况且他未必想找我为伴呢。”

    “除了你还能有谁?”冯世真说着,一边解围巾摘帽子,“你跟着他的日子最久,对他最忠心,真正的红颜知己。我看他捧你做明星,也是为了将来想的。你有了名气有了地位,婚事上也好说许多。”

    肖宝丽不以为然地笑笑,看着冯世真的目光充满了羡慕和无奈。

    她倒是知道孟绪安愿意带着谁去西湖看雪,可是她没那勇气说破。梦归梦,可也总比醒着苦熬等天明的好。

    肖宝丽住在孟绪安买给她的新式电梯公寓里,坐北朝南的一套双层公寓,上下四个卧室,还有一个大书房。孟绪安偶尔留宿,公寓里有点他的痕迹。比如男士拖鞋,烟灰缸,雪茄盒子。

    冯世真怕在医院值班的冯世勋担心,安置下来后就给医院打了一个电话,说自己会在肖宝丽这里住几天,直到流言过去。

    冯世勋听了后沉默了片刻,说:“这样吧,我明天轮休,过来接你。我们去参加一个集会。”

    “什么集会?”冯世真问。

    冯世勋说:“街坊邻居的集会。关于商讨闻春里的事的。”

    冯世真跟在冯世勋的身后走进了杨记茶馆。冯世勋也不用跑堂引路,径直朝里面的包厢走,推开了最大的一间包厢的门。

    屋里正争论得脸红脖子粗的众人齐刷刷回头望过来。冯世真看到一张张熟悉的街坊邻居的面孔。岁月让他们的伤终于愈合,却也留下了狰狞可怖的疤痕,和永远难以修复的残疾。

    相比起来,冯家兄妹站在他们面前,那么健康,那么体面,如鹤立鸡群,显得那么格格不入。毕竟,并不是每家人都能像冯家这么有幸,能重新站起来。

    “冯医生,你来啦!”一个中等个子、斯文白净、步伐矫健的年轻男子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同冯世勋握手。

    “张师兄。”冯世勋对他也十分热情,“感谢您能前来。对了,这是我妹妹世真。世真,这位是《先民周报》的张主编,也是我大学师兄。”

    冯世真认识兄长很多的同学和朋友,却不熟悉这一位。她气地握了手,并不多话。

    张主编笑容和煦地说:“令兄之前就已经和我就闻春里的事谈过几次了。我们最初的想法,是去法院上诉,揭发容定坤制造闻春里惨案的事,但是因为证据不足,这条路走不通。后来我们也想过通过报纸媒体曝光。可是没有等我们行动,就有人先动手了。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容定坤的哪个仇家,横竖也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只是事情进展到这里,也很难再进一步。”

    “终究是没有充足证据,而容定坤的势力又实在太强大。”冯世真苦笑,“政府正忙着打仗呢,法纪败坏,谁也没功夫主持什么公道。”

    “那我们今天来这儿做什么?”街坊不禁问道,“告又告不了他,只能在报纸上骂几句。他容定坤还怕被骂?最后他继续做他的大老板,赚他的黑心钱,我们还不是拖着断腿回去继续喝西北风?”

    其余的街坊邻居纷纷附和。

    “而且,惹怒了容定坤,怕会引来更大的祸害呀。听说他和曹大帅关系很好呢。”

    “他做军火生意的,和哪个大帅关系不好?家里最不缺的就是枪了吧。”

    “告密的不是我们,可万一容家怀疑是我们,反而来报复我们怎么办?”

    这下街坊们更害怕了。

    “以卵击石是什么下场?”

    “得罪不起,这下连躲都躲不过?”

    “各位!”冯世勋急得大声道,“你们难道已经忘记了自己身上发生的惨剧了吗?觉得对目前的生活满意了?家破人亡,也得过且过?”

    众人安静了下来,面面相觑,神色凝重。

    “日子过得好好的,突然一场人为的灾难将领在我们头上,毁了我们的生活,各位街坊邻居,叔伯大哥们,你们就不气愤怨恨吗?”冯世勋肃然道,“李先生,您被烟熏瞎了眼,没法再继续教书。王嫂子,你儿子儿媳可是双双死在火里的。还有黄大哥,你被横梁砸断了腿,为此丢了工作,嫂子也跟别人跑了。咱们原本虽然不是什么有钱人,却都衣食无忧,幸福美满。可突然一场大火,把一切都烧没了。诸位难道就能忍下这冤屈和愤怒,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过日子?”

    “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黄大哥愤怒地拍得桌子砰砰响,“可我是孤家寡人,就算我拼了一条命,去找容定坤报复,也不过死我一个人。在场的街坊们都上有老下有小,冯兄弟你自己也有高堂和妹妹在。我想你也不敢和容定坤硬拼!”

    “是啊。”一个大叔附和,“不是不恨,可总得有个法子。我们老的老,残的残。要真是个光棍,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就和他容定坤拼了。可偏偏大伙儿家里多少都还有老小呀。”

    冯世勋正要开口,那位报社的张主编拦下了他,温和地说:“所以,冯医生才找到了我。既然通过法律手段没有办法实现正义,那么,我们就借用舆论之口,让容定坤屈服。如今乘着舆论热度,还有我们现在手头现有的一些证据,足够可以去和容家谈判了。”

    “对对!”

    “让容家赔钱!”

    “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家可是死了三口人呀!”

    “要让容定坤给死了的人磕头谢罪!”

    “这就去容家!”有人高声呼喊,“要让容定坤给我们一个说法!”

    一呼百应,众人立刻动身往外走。

    冯世真见状不对,忙拦道:“不能就这么去!我们得先有个谈判计划,还得推举一个谈判代表出来……”

    一个叔伯拍着胸脯道:“我有经验,我去谈判。”

    却有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大叔不服:“老王你买菜都不会砍价,懂什么谈判?还是我去的好。”

    又有个壮年男子冷笑道:“刘哥,我们之中你欠债最多,最缺钱,别到时候得了容定坤的好处就把我们出卖了吧?”

    刘哥大怒,揪住对方的衣领大骂:“你算个什么,也敢怀疑我?”

    两人拉拉扯扯地争吵起来。旁人劝架的劝架,争执的争执。看得冯家兄妹和张主编在旁边眉头紧皱。

    “让师兄见笑了。”冯世勋尴尬得要死,“这些街坊……以前不是这样的。”

    “灾难能彻底改变一个人呀。”张主编叹道,“生活陷入困境,会让人更加近利,这也是本能所向。”

    这个谈判代表如果机灵点的,确实可以从容定坤那里捞到很大的好处。这些街坊受灾后陷入贫困的不少,生活所迫,自然变得锱铢必纠了。

    有个大妈实在看不下去,嚷道:“你们都是粗人。冯医生是留洋回来的,我看还不如让他去做代表。”

    刘哥立刻唾道:“留过洋的就比我们高一等吗?况且他妹子不是还在容家做过家庭教师,你怎么知道他们两家没有已经通过气了。”

    冯家兄妹倏然变色。

    “是啊!”有人附和,“冯小姐好像还和容家的大少爷不清白呢。别到时候贪了我们的赔偿银子给她做了嫁妆!”

    “胡扯!”冯世勋勃然大怒,“世真和容家早就没有任何干系。你们不要听报纸上胡说!”

    一个大妈尖声道:“那报纸上写容定坤烧了闻春里就是真的,写你妹子和容家大少爷有私情却是假的。真假全凭你一张嘴哟!”

    冯世真听了这些话,心都凉透了。

    好在胡搅蛮缠的旧邻只是那么几个,更多的街坊看不过,出来声援冯家兄妹。

    “这说的什么话?”一个大伯怒道,“冯医生难道不是和我们一条船的人?人家好心张罗,你们这些人为了各自私心,内斗不算,还把热心人也拉下水。往日里做邻居的时候看着大伙儿都人模人样的,一场大火把你们给烧出原形来,变回了畜生了吗?”

    这大伯年纪最长,他一发话,几个刺头就安静了下来。

    忽而一阵爽朗的笑声自门外传来。

    “大叔说得对。同仇敌忾方是成事的基础,可不能门还没出,就自己先乱了阵脚。”

    大门自外面被推开,刺目的光投射进来,照得人一时睁不开眼。

    狂热的躁动戛然而止。门外,数名高大的黑衫男子鱼贯而入,将人群分开。随着一阵沉稳有力的皮靴声,容嘉上修长英挺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之中。

    冯世真的瞳仁微微收缩,呼吸轻微一窒。

    双方陷入一种诡异的对峙之中,相比起闻春里街坊们的惊惧,容嘉上是那么从容镇定。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西装,大衣翩翩,西装工整得连一条多余的皱纹都没有。全身上下,只有领口那片衬衫是雪白的,衬得他面孔愈发光洁俊美,剑眉星目,整个人又矜贵,又骄傲,耀眼得让人挪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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