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本诗织揣着一肚子的困惑,和冯世真在饭店靠窗水池边的位子上坐下。侍应生竟然还认得冯世真,说:“冯小姐喜欢吃的那道脍鱼今天终于有了新鲜货,容先生特意吩咐过我们的为您留了一份,您看要点吗?”

    冯世真问桥本诗织:“诗织小姐有什么忌口的?”

    桥本诗织忍着酸意随和道:“除了不爱吃辣,其他都随意。”

    冯世真便点了鱼,又点了一两样小食和餐后甜点。桥本诗织也随手点了两个菜。

    “原来诗织小姐不吃辣。”冯世真说,“听嘉上说,你之前在重庆生活过几年,那可吃得惯那边的菜?”

    想起在重庆过的憋屈的生活,桥本诗织气不打一处来,暗怪冯世真哪壶不开提哪壶。

    “确实吃不惯呢,所以在重庆的时候过得真是难受。后来认识了嘉上,他知道我吃不惯当地菜,便常带着我去一家粤菜馆子吃饭。”

    回忆起当年甜蜜的往事,桥本诗织露出了真心的笑容来。她当时念的女校十分简陋,饭菜寡淡无味,少见肉荤。开餐馆的舅舅家本就嫌弃他们母子,做菜也不会照顾他们的口味,尽是各种辛辣。

    容嘉上当初追求她的时候,就爱请她去山下的广东会馆吃茶点,吃喝说笑,可以坐上一整个下午。

    想到此,桥本诗织忽然一阵惆怅。她和容嘉上还是有过美好的过去的。要说她没有对容嘉上动过心,也是假的。谁不爱那么一个英俊又纯朴的少年呢。只可惜她当年目光短浅,连她娘都没看出容嘉上其实背景那么厚。

    “诗织小姐很怀念那段生活吧。”冯世真笑眯眯。

    “怀念倒算不上。”桥本诗织道,“那时寄人篱下,过得并不好。不说我了。我和冯小姐认识也挺久的了,却是第一次好好儿坐下来聊会儿天呢。冯小姐如今在哪里高就?”

    “不过在女校里做个临时的代课老师罢了。”冯世真说,“现在正在放期末考试前的温书假,我才有空偷懒。”

    冯世真居然还在工作,这点让桥本诗织有些意外。不过现代女性自我标榜独立,有份工作的女性由男人带出去,面子也要多几分。

    桥本诗织暗自讥笑,嘴里却充满崇敬道:“冯小姐真是能干又独立,我真不如你。我要是出来找工作,别说养活自己,怕连早饭钱都赚不足。”

    冯世真笑道:“我这是为了生计不得不劳碌。桥本小姐是金枝玉叶,哪里用像我这样辛苦呢?”

    “什么金枝玉叶。”桥本诗织谦虚道,“也不过商人之家罢了。家里女孩儿也多,我一个庶出的,在家父跟前也排不上号。”

    “我看桥本社长还是很宠爱你的,走哪儿都要把你带着。”冯世真说,“对了,令兄的事,我在报纸上看到了。他还这么年轻,真是令人遗憾。”

    桥本诗织叹道:“其实家里人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了。可都以为好歹会在病床上咽气,谁都没想到好好的一场拍卖会,会变成修罗场。说起来,冯小姐,我一直很好奇,你那天怎么会想着去救嘉上?”

    “因为我恰好看到了狙击手了。”冯世真从容道,“我从楼上下来,一眼就看到对面有人拿枪指着台子。我别的没见识过,但是这架势总看得出来不对的。当时那么吵闹,出声警告没有用,只得跑过去把人扑倒了。”

    “还冯小姐胆大果敢呀。”桥本诗织打从心底羡慕冯世真的好运,竟然能给她抢到这么一个买好的机会。有救命之恩在,容嘉上还能不对她更加死心塌地?纵使感情没了,也会对她存着感激的心意。

    “当时一时冲动。现在想来还后怕呢。”冯世真笑着,“倒是你,那天没有受伤吧?”

    “我们几个姐妹跑得快,只是被惊吓了一场。”桥本诗织说着,忽然想起容芳桦的事,心猛地一沉。

    出事之后,桥本诗织听闻容芳桦受了伤,打电话去慰问。可容家管家只说二小姐出城疗养去了,连容芳林都没有来接她的电话。桥本诗织知道,她们是在怪自己当时甩手自顾逃跑。

    可她有什么办法?又救不了人,不自己跑,难道要留下来和容芳桦一起被掳走不成?

    侍应生把饭菜送了上来。两人各怀心事,安静地埋头吃饭,一时没有交谈。

    用完了饭,冯世真送桥本诗织离去。

    等司机开车来时,桥本诗织问:“冯小姐何时回上海呢?”

    “这说不定。”冯世真说,“若是有合适的工作,我大概会暂时定居北平了。”

    “那你和嘉上,可不是分居两地了?”桥本诗织一脸关切,“你也放心嘉上这样的男人独自在上海?”

    冯世真莞尔,“他也放心我这样的女人独自在北平?”

    桥本诗织语塞。

    冯世真笑着,大姐姐一般轻抚了一下桥本诗织的胳膊,“感情这事,讲的是缘分,聚散都有定数,强求不得。”

    桥本诗织暗自冷笑。冯世真这样想最好。两人不在一块儿,正方便了她去接近容嘉上。谁叫你拿着一副好牌,却不好好打。容嘉上现在和你恋奸情热,肯为了你在北平上海两地来回奔波,可他是有偌大事业要打理的男人,又能为你这样劳碌到什么时候?

    到时候容嘉上变了心,也不过是“缘分到了”。

    冯世真送走了桥本诗织,回到房里,拿着一本书,一看就是一整个下午。

    窗外的雪果越下越密,入夜后转成了鹅毛大雪。而容嘉上没有回来,也没有来电话。

    冯世真简单用了晚饭,洗了个澡,窝在床头看书,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是轻柔的吻把她从梦中唤醒。她迷茫地睁开眼,看到台灯下那个熟悉的高大的身影,闻到他身上带着的冰雪的寒气,不禁懒洋洋地笑起来。

    “回来了?”

    “嗯。”容嘉上随手脱了大衣,俯身把冯世真连着被子抱进怀里,吻住她的唇。

    冯世真搂着容嘉上的脖子,温柔婉转地回应着他,鼻子里发出满足的哼声。她沉醉在这个充满爱意的吻里,几乎昏昏欲睡,直到男人微凉的手掌探入睡衣之中,揉搓着她光洁的肌肤。

    “哎……”冯世真轻声笑着,“你用了晚饭了?”

    “这不正要用么。”容嘉上一手脱去衣服,低头吻住她,覆身压下。

    室内暖气开得十足,暖光的灯光下,紧紧纠缠的身躯上很快就覆盖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气氛却是一路攀升,最初的温情并没有持续太久就转为激烈,而后越发不可控制,最后陷入了疯狂。

    冯世真都快要喘不过气来,好似一叶被卷入暴风雨中的扁舟,晕头转向,一会儿跌落深渊,一会儿被抛至浪尖。

    她感觉得出容嘉上有些不对劲。他似乎心里压着一团火,拼命想要发泄,又患得患失地,生怕失去似的缠着她不放。他急切得有些粗暴,蛮横霸道,明亮的双目从始至终都注视着她。那双眼睛在癫狂之中却维持着一份冷静,带着审视和思索,看着情人在自己身下辗转反侧,看着她泛红的眼角渗出水渍。

    冯世真在这事上完全不是容嘉上的对手。她被禁锢在强健的臂弯之中,被大掌翻来覆去地揉搓,一次次在登峰的颤栗中啜泣,直到筋疲力尽。等不及容嘉上放开她,就已昏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正蒙蒙亮。

    冯世真发现自己被两条铁箍一样的胳膊给搂着,后背贴着一具滚烫的胸膛。她稍微一动,容嘉上也动了,把她身子转了过来搂着,依旧没放手。

    “醒了?”冯世真轻抚着男人的胸膛。

    容嘉上闭着眼嗯了一声,侧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昨天桥本诗织来了。”

    容嘉上摩挲着情人肩膀的手指停了一下,睁开了眼。

    “她来做什么?”

    “找你呀。”冯世真说,“然后我和她吃了个午饭,把她送走了。”

    “她没乱来吧?”容嘉上问。

    “怎么会?”冯世真笑,“她是个聪明的女人。”

    聪明的女人知道,要想得到一个男人,就要专心在这个男人身上下功夫,而不要浪费精力去对付旁的女人。所以,桥本诗织不会和冯世真产生什么正面冲突的。

    容嘉上把冯世真搂紧了些,说:“以后她再来,不用理她。”

    “她昨天就回上海去了,我们以后恐怕想碰面都难呢。”冯世真轻笑。

    “不提她了。”容嘉上翻身,又把冯世真压住,低头在她脖子上来回吻着,手掌顺着往下滑去,摸到了她后腰上的伤疤,忽而停顿住了。

    “你这里……还疼吗?”

    “早没感觉了。”冯世真说,“怎么?看起来很可怕吗?”

    “不。”容嘉上拉开薄被,看着那道伤疤。二十一年过去了,疤痕已褪成了浅肉色。因当年冯先生的缝合技术很好,愈合口并不狰狞。可这一道狭长的疤痕近乎贯穿冯世真整个后腰,联想到当年一个三岁的小女孩背后皮开肉绽的样子,就觉得心惊胆颤。

    “你当年肯定吃了很多苦。”容嘉上心疼地抚摸着,低头亲吻那道伤疤。

    “说起来是,可记不住了。”冯世真不以为然,“太小也有太小的好处,完全不记得伤痛了。我爹当初还担心我会半身不遂呢。还好,老天待我不算太糟。”

    “世真,你为什么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受过那么多伤?”容嘉上把冯世真重新拥回怀中,紧紧抱住,“我要能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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