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昌打量着苏照,须臾,微微一笑道:“小老儿对苏侯也是久仰了,此地非说话之所,还请入寒舍一叙。”

    苏照点了点头,让彭纪和尤江等人在外等候,他和陈韶、卫湘歌一起举步进入茅草屋中。

    这边厢,那小姑娘晏柔,也洗净了手,跟着苏照一行人进入茅草屋。

    “柔儿,给客人沏茶。”晏昌说着,摘下头上斗笠,挂在墙壁上的木架上,其人神色自若,举止洒脱,纵然身处陋室,着粗布麻衣,可面对苏照一行,仍不见丝毫卑己之色。

    这一幕看的苏照暗暗点头。

    “苏侯,陈公稍坐。”晏昌笑了笑,伸手邀请道。

    苏照微笑颔首致意,落座罢,不由将神识绵延,环察四周,只见三间茅草屋中,几无名贵之物。

    倒是西面墙壁之下,放着梨木书架、樟木桌椅、油灯,笔墨纸砚等物。

    至于东屋,显然是小姑娘晏柔的闺房,他倒是不好打量。

    “苏侯,读了小老儿的晏书?”晏昌看着苏照手中拿着的薄册,眼前一亮,开口问道:“未知有何疑惑?”

    苏照沉吟片刻,朗声道:“凡治国之道,必先富民,民富则易治也,民贫则难治也,如苏国国疲民弱,孤当以何策治之?”

    其言,正是《晏书》当中的一篇话,这是问政。

    不同于和申屠樊的问对,那是描摹远景、画大饼,以图招揽,面对晏昌这位渴望一展宏图的变法之才,苏照俨然换了一种态度,因为前后形势大为不同,此刻是买方市场。

    迎着苏照和陈韶的询问目光,晏昌面上现出思索,斟酌着言辞,朗声道:“苏侯欲富国、强兵、广地,以七郡之地争雄于列国,当理内政、修甲兵、积粟米、兴礼乐……在外远交近攻,于内靖绥法治,申张四维,教化人心,如此务在四时,守在仓禀,五年之后当得善治,十年之后当霸中州。”

    相比于《晏书》之中的惶惶之言,此刻的晏昌给出的仍然是一些比较宽泛的建议。

    苏照皱了皱眉,问道:“如何理内政,如何修甲兵?苏国地狭民寡,纵经十年生聚,这番作为,又济何事?”

    晏昌看了一眼卫湘歌,目光似有迟疑,不过,终究迎着苏照期冀的目光,道:“苏侯,当知晏某在十年前在楚国所为,不外乎内抑公卿,清丈田亩,编户齐民,废世卿世禄之制罢了。”

    苏照闻言,默然良久,灼灼目光看着其人,问道:“如七郡皆反,又当如何?”

    “苏侯英睿果断,多半已是成竹在胸。”晏昌捻须说着,苍老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苏照腰间宝剑上。

    茅草屋中,一时出现诡异的安静。

    因为,有些话不用说透,在场之人也是心知肚明,革新大政,如无逆势而行者,倒也罢了,若有不识大势,自是不吝刀兵。

    当然,具体操作上,肯定是团结大多数,打击一小撮。

    苏照不再提起此事,转而问及楚齐二国之政。

    晏昌都是一一解说,对答如流。

    当苏照问及如今的“国际局势”,晏昌则道:“除非大变,天下恐无混一之象,不过君侯少年雄主,富有春秋,若兢兢业业三十年,囊豫州之山河于袖,并非是臆想之事。”

    当然,这种说法还是保守了一些,豫州广袤平旷,适于农耕,因姬周东迁洛邑,此界原也有问鼎中原的说法。

    苏照道:“先生隔岸观火,目光如炬,令人佩服,孤欲拜先生为御史大夫,参赞国事,咨之政事,不知先生钧意若何?”

    晏昌自嘲一笑,说道:“小老儿恶名在外,苏侯如此大张旗鼓任用小老儿,于政局平稳,恐有大碍。”

    这位变法之才,人到六旬,鬓发斑白,虽然志向不泯,但历经风霜,已不再像十年前那般不知人情世故,反而洞明练达。

    “王霸之道,煌煌而行。”苏照沉吟片刻,解释说道:“正如先生先前所言,孤心中已有通盘考虑,先生就任御史大夫之职,可暂不提革新一事,为孤司察百官,正风肃纪。”

    只要他有革新之念,就不可避免地要和保守势力发生冲突,但他可以控制这个节奏,或是大刀阔斧,或是一步三看,而且前期他还是不要亲自下场,因此将晏昌引入朝堂就很有必要,犹如为一潭死水的苏国政局,注入一股活水。

    到时候,拥有革新理念的臣子,就会形成一股新的政治势力,他这个君主也不必赤膊上阵。

    至于冲突的过程,也不是一步到位的,可以积小势累大势,他会把控住整个节奏。

    退一万步说……

    不知想起什么,苏照心头不由生出一股凛洌之意,思忖道,“这可不是前世隔绝超凡的历史世界,而是仙道伟力归于自身,真到了必要之时……”

    晏昌一双苍老目光审视着少年,隐隐感受到眼前少年君侯的强烈意志,深吸了一口气,起身,拜道:“臣,见过君侯。”

    这边厢,小姑娘晏柔本来支着腮,听着几人叙话,见此就是惊得花容失色,讶声道:“爷爷,您这是……”

    “晏卿请起。”苏照连忙上前,将晏昌一把搀扶起来,心头也有些感慨。

    申屠樊虽为武将,按说性如烈火,可事实上只能缓图,晏昌身为文臣,按说自矜其才,不说三顾茅庐,也不应该畅谈一番,就招揽成功才是。

    可这一缓一疾,正表明着二人的处境以及志向不同。

    申屠樊早已见惯富贵荣华,苏照除了把灵气潮汐、乾坤易变这种大秘和盘托出,并给予武道上前路的支持,否则,想让其人为他效力,尚需要费一番工夫。

    至于晏昌,先后在齐楚二国碰壁,志向郁郁不得施展,放眼九州列国,除了苏照,谁会用他?谁敢用他?

    他如今抓到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自是不会轻易放过。

    “只是这样一来,苏国朝堂之上从此就是两派阵营,外来的晏、陈二人,以及苏国的老派公卿,若是革新成功,自不必说,若是不成,不,不可能不成。”

    苏照压下心头的一些莫名思绪,看向晏昌,笑了笑道:“既然晏卿已举为御史大夫,居住于此地,实在不妥,可随孤一同进温邑城,孤在城中备好宅院,以待晏卿。”

    此刻,斜阳夕照,穿过茅草屋的偏窗,落在屋中青砖铺就的地上,天色分明已是向晚时分。

    晏昌也不推辞,道:“君侯盛情,敢不从命。”

    苏照让马车接了晏昌爷孙二人,留下彭纪和尤江收拾手尾,而后就是带着一行人,返回温邑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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