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郑军大举拔营,如此架势,终究为石荆关上镇守兵将察知。

    “将军,是否派兵追击?敌军士气低迷不振,如派军追击,或可留下几成兵马。”杨阜身旁的一名副将,连日征战而来的疲惫面容上现出一抹喜色,急声问道。

    杨阜皱了皱眉,低喝道:“追什么,我们兵少,如何追击?况庞灌用兵老辣,虚虚实实,万一再用着什么拖刀计的阴谋诡计……不如任其退去。”

    杨阜性情谨慎、沈重,镇守关隘多年可保不出纰漏,这份定力,起码还在用兵之上。

    “将军所言甚是。”那副将面色悻悻然,低声道。

    此刻,距石荆关三十里外的官道之上,六月之灼灼骄阳,炙烤着大地,官道旁杨柳依依,夏日蝉鸣声悠长,浩浩荡荡的郑国大军一路南下,只是原本气势昂扬的郑国大军,此刻军卒无精打采,气沮茫然。

    就连擎旗的旗牌官,连旗帜都没有挺直。

    若在以往,必有来回巡弋的护军校尉,将马鞭当头劈下,但受沮丧气势影响,纵然是郑国军校,也感到前途渺茫。

    颖阴重郡被苏郡攻据的消息,终究还是渐渐扩散至军中,粟米粮秣,军器辎重,尽为苏军而夺,他们几乎被断了归途,这如何不令郑国军心动摇?

    而今没有崩溃,都是郑军训练有素,庞灌治兵有方的结果。

    一辆帏幔遮挡,车辕高立的马车之内,庞灌半靠在马车车厢上,高耸的额头,敷着一个白毛巾,哪怕是先天巅峰武者,吐出一口心头血,也觉得害了一场大病,气息萎靡不振。

    毕竟,庞灌已经年过六旬,随着年岁愈长,不入宗师之境,气血也渐渐衰败。

    这时,边关一骑飞马而至,勒马近前,郑国行军主簿曹骈,沉声道:“庞公,石荆关并没有派兵追击。”

    “杨阜就是属乌龟的,让中军撤回来吧。”庞灌对于这结果似乎并不意外,有气无力说道。

    颖阴被克,派去的骑卒尽数折损,就连他手下弟子秦雎都阵亡军前,这可谓是庞灌从军以来,未曾遭逢之败,饶是半生戎马,心性坚毅,此刻也不禁感到沮丧。

    “庞公,卑职有一言,不知当讲与否?”行军主簿曹骈,面上现出一抹迟疑,进言得到。

    “说,吞吞吐吐作甚?”庞灌皱了皱眉,喝道。

    曹骈整理了下思绪,轻声道:“庞公,而今郑军士气低迷,纵然回到颖阴,轻易难克坚城。”

    庞灌卧蚕眉下的苍老眸子,幽闪了下,问道:“依你之见呢?”

    曹骈沉吟片刻,道:“以卑职之见,不如以全军为上,绕颖阴而回武阳,再图后计。”

    所谓主不可因怒而兴师,在曹骈看来,庞灌而今乘盛怒而返攻颖阴,更像是被苏军牵着鼻子走。

    “所以,就把边郡颖阴丢给苏军?”庞灌面色阴沉,怒道:“丧师失地,本将如何回去给郑公交代?”

    面对含怒未发的庞灌,曹骈据理力争,朗声道:“可如今士气低迷,颖阴难下,我军恐有溃军之虞,庞公将略无双,还请三思。”

    庞灌闻言,深深看了一眼那中年文吏。

    曹骈头戴黑冠,身穿郑国黄、玄二色的官袍,刚及四十的年纪,颌下蓄着一缕胡须,目有静气,面具威仪。

    “以你之策,弃颖阴而归武阳,需要几天,至少需要五天时间!况败军之心,惶惶而走,苏军只要一支骑卒尾随于后而攻,等待我们的就是一场溃败!”庞灌悠悠说道:“苏军既然有胆略沿河攻我颖阴,你觉得他们有没有胆量,掩攻我军?”

    曹骈闻言,脸色也不由大变,不得不说,庞灌思路周全。

    苏军肯定会趁势攻击郑国这支败军,那时,等待郑国的将是一场大败。

    “卑职思虑不周,几误军机。”曹骈拱手道。

    庞灌道:“你能想到全军为上,就不枉跟随老夫多年,可为上将之才。”

    庞灌又是勉励了几句。

    “至于士气大沮,本将有解决办法。”庞灌眸光深深,低声道:“本将以龟息假死之计,打造一支哀兵,渡过颖水,背水而战,猛攻颖阴,本将不信,哀兵归卒,以抱死之心死战,还拿不下一座小小的郡城!”

    “假死?”曹骈闻言,脸色变幻,规劝道:“庞公,此计是否太过行险?”

    所谓弦绷的太紧,有可能郑军原本萎靡的士气就是一泻千里,引起溃败都是有着极大可能。

    “不会,诸将以及禁军整训有素,本将假死之后,由你执本将之剑,总督军务,鼓动军心士气,告诉他们,如不下颖阴,军兵归途被断,将再无生机!以此激军卒必死之心,而后你帅大军依托颖水,猛攻郡城,最多二日可克。”

    曹骈闻听庞灌的安排,不觉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只觉面色潮红,连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他在庞灌身旁,参赞军机,掌管行军调度,不知不觉都有十年之久,但而今独自领军,担方面之任,还是头一遭。

    他同样自诩饱读兵书,何尝不想帅师伐国?虽然这哀兵必胜之策,由庞灌一手操持,但到时临机决断,调动大军的还是他曹骈!

    “当不负庞公重托!”曹骈心绪激荡,沉声应道。

    至向晚时分,中军大纛之下的庞灌马车上,传来阵阵恸哭之声。

    郑军一应将校闻之,无不大惊失色,齐齐奔至马车之前,拉住正在恸哭的御者,喝问道:“庞公,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庞公自用罢晚饭后,心头郁郁,吐血三斗,已然昏迷了。”那御者面对郑国一应凶神恶煞军校的喝问,明显有些惊惶,颤声说道。

    “你这是如何照顾的庞公起居!”这时,一个黑脸膛、身形魁梧的青年将领,脸上横肉直跳,怒目而视道。

    其他几位军将也都是神色不善。

    “庞公病倒,大军危在旦夕,尔等还敢喧哗!”这时,行军主簿曹骈,皱着眉,沉声喝止道。

    其人面容方正,威仪不凡,此刻斥责一众厮杀阵前的军将,声音不怒自威。

    那黑脸膛将军明显很不服气,道:“你这厮,我等大将议事,哪有你这书生插话的道理!”

    就在这时,马车之内,悠悠传来一道轻哼声,却是庞灌从昏睡中醒来,只见这位老将,面如金纸,目光涣散,一副油尽灯枯之相。

    这一下子引得众将的关注。

    “诸将……可近前来……本将有话要说。”庞灌声音多少有些中气不足。

    众将近得前来,面色无不担忧,就有人问,“庞公,可好上一些?”

    庞灌面色苍白,声音虚弱,道:“诸君,本将气火攻心,心脉梗绝,恐怕……不济事了,有负郑公之托,本将心头有愧,还请诸君务必将大军带回新郑!”

    此刻,庞灌演技爆发,将一位公忠体国,心怀幽愤的老将形象扮演的淋漓尽致。

    “庞公,而今大军随时有覆灭之忧,您可不能丢下我们不管啊?”一个中年将领面色哀痛,只觉双眼通红。

    受得这一气氛感染,其他十几位郑国军将,也是面色戚戚然,只觉心如刀绞,被人拿大锤重重撞了一下。

    这是庞灌“哇”的一声,又吐了一口血,苍老面容之上惨然一笑。

    “诸君拜托了。”

    “庞公!”

    十几位郑国军将再难掩心头哀痛,齐声唤道。

    “老夫死后,由行军主簿曹骈典大军军务,曹骈随老夫多年,向有谋略,诸君纵然看在老夫面上,也不可违逆军令……”

    庞灌断断续续说完这些,手指着颖阴城方向,道:“灭苏,灭苏!”

    而后,右手无力垂下,头一歪,竟是“气绝”!

    “庞公!”

    此刻,郑国一众军将无不放声恸哭,不管大小将校骤闻庞灌离世噩耗,无不神色迷茫,目光呆滞,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一般这种情况,就是军心颓丧,随时可能发生营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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