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之中——

    范潇此刻望着窗外,清丽眉眼之间可见怏怏之色。

    纵然已过去了三天,范潇眼前还挥之不去那场苏卫联姻册封的大典,她本来不想过去看,但也不知怎的,还是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

    “还能想什么?吃醋了呗。”在苏照怀中闭目假寐,被少年一双温厚手掌撸的惬意摇着毛茸茸尾巴的虎皮猫,忽然睁开耷拉的眼皮,抬起蓝宝石的眸子,舔了舔艳艳红唇,口吐人言道。

    范潇看了一眼安安,反唇相讥道:“你不也一样。”

    “哟,都会顶嘴了。”安安轻哼一声,讥诮道:“这是修为大进,今非昔比了?”

    范潇将螓首转过一边,完全不想搭理安安。

    苏照捏了捏怀中虎皮猫娇小玲珑的琼鼻,引起安安一阵轻哼,气鼓鼓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扒拉了下苏照的手,腻哼道:“你这坏人,又捏我鼻子……”

    苏照伸手揽过劲装少女的削肩,对着虎皮猫,一语双关说道:“不要总欺负别人。”

    范潇将螓首依靠在苏照肩头,微微闭上眼眸,感受着一旁少年君侯的爱护,心头涌起一股暖流,也将心底的那股失落暂且驱散。

    “我才不稀得欺负她。”安安轻哼说着,身形一闪,幻作人形,拿起果盘之上的苹果,嘎嘣脆咬了一口,道:“倒是你,还不忘给那徐贞晋了惠嫔,难怪人家吃味。”

    苏照看了一眼安安,就没有接这话,只是心思转动了下,最终将想心头的疑问压下。

    那天晚上,他虽然不知这白虎妖女和卫婧说了什么,但却发现卫婧自那晚以后,倏然变得郁郁寡欢,一直持续了两天,最终还是他极尽温言呵护,才得纾解。

    苏照倒也不欲深究,岔开话题,随口问道:“潇儿,你以往在中州诸国游历过吗?”

    范潇抬起一张清丽的玉容,柔声道:“以前随门中长老出来游历过,砀郡倒是不曾去过。”

    “砀郡以有一水泊,名为燕子湖,形似燕翼,青浦芦苇丛深,湖畔梅花满山,我们闲暇可以看看,倒也不失为惬意。”

    “都入冬了,应无多少景色吧。”范潇轻声道。

    苏照笑道:“泛舟湖心,鸿泥雪爪,煮酒赏雪,倒也不失为人生惬意之事。”

    范潇目中不由现出几分向往之色,少女倒不是为美景而吸引,只是想和身旁少年在一起。

    苏照此刻和安安、范潇闲聊着,马车辚辚转动,一路不停。

    姬周景平三十八年,冬,十一月下旬

    砀郡一座豪华、精美的园林之中,恢弘、宽敞的轩室之中,人头攒动,觥筹交错,歌舞管弦之声不绝于耳,因为地龙燃得旺盛,热浪滚动,一室如春,就连雕花窗棂上,都结了一层霜花。

    今日却是窦家家主窦兴七十大寿之日。

    轩室之中,高朋满座,可谓非富皆贵,甚至不乏一些砀郡的佐吏。

    当然,更多的还是身穿绫罗绸缎,满面红光的商贾,粗略数去,竟有四五十人。

    商贾蜂拥来贺,主要是因为窦兴之子窦慈,在砀郡为主管市政的掾史,职卑权重。

    而这场窦家老者七十岁大寿,也就成了砀郡商贾争相讨好、攀附的机会。

    窦家家主——窦兴,其人头发灰白,一身狐裘大氅,内穿华服,头戴粱冠,在几个容貌青稚婉丽的丫鬟侍奉之下,小口酌饮着美酒,倏然,抬起苍老、浑浊的眼眸名,看着人工湖上空飘荡着的芦苇大的雪花,重重咳嗽了一声,感慨说着:“这是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啊,瑞雪兆丰年。”

    此刻,轩室之中的众人,闻言,都是笑着附和,其中一人就道:“窦公所言不差,这场雪下来,明年当有个好收成啊。”

    被人唤作窦公的华服老者,名为窦兴,曾历任苏国洪南县县令,长水郡郡丞,砀郡郡守,苏国少宰,最终以中士之爵致仕,回归砀郡颐养天年,至今已有十四载。

    窦兴年过七旬,在砀郡贤名德著,人望斐然,一生更是顺遂,官运亨通,更兼多子多福。

    窦家如今一共有八房,可谓枝繁叶茂,树大根深,宗族亲旧人,于砀郡郡县两级政商两界都有人面,更于砀郡这种相对多山少地的大郡,据良田万顷,富甲一方,可以说是砀郡一等一的郡望。

    窦兴面颊红润,拿起青铜酒樽,开怀大笑道:“诸君,人逢七十古来稀,老夫不想晚年,还能遇着苏国天降雄主,开拓四方,如今昌明,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这是天佑我大苏。”

    随着苏国南征北战,开拓疆土,整个苏国一些致仕的旧官僚,也都心思活泛起来。

    下方众人闻言,虽然对窦兴的一席话不以为然,但毕竟是祝祷词,也是齐声附和,举起酒杯。

    “父亲,郎中交待过,您风寒初愈,委实不宜多饮。”这时,一个广袖高冠,面容不怒自威的中年人,走到窦兴身前,恭谨道。

    此人正是此代窦家长房一脉——窦慈。

    窦兴笑意不减地看着窦家老大,笑道:“酒活经络,少饮无妨。”

    窦兴饱读诗书,也通一些岐黄之道,此言倒也不是毫无凭据。

    一旁的商贾、佐吏都是笑道:“窦公,窦市掾之言颇为有理,窦公虽老当益壮,可也要照顾到窦市掾的一片孝心,当爱惜身体才是啊。”

    众人都附和着,交口称赞着窦家长子窦慈孝悌之名,一时轩室之中,气氛热烈,喧闹无比。

    此刻,帘帏、屏风之后的后院,窦家老夫人以及各房媳妇,陪着到访的女眷欢笑交谈,时而有一些正值芳龄的丽质少女,隔着帘幕观望,一双双熠熠妙目,偷瞧着外间大厅之中随着长辈而来的年轻子弟。

    这种寿宴,本也是各大郡望世家互通有无的机会。

    砀郡地域广袤,当为苏国早年七郡之最,凡治有九县。

    因濒临洪河数处支流,故而商贸水运便利,人得地利,以此为营生。

    郡中,郡望世家就整整有着六家,虽论起财富丰裕,比之丰乐郡之诸郡望世家多有不如,但因为垄断着砀郡一地的民生产业,比如药材、马车、粮棉、盐铁营生,也是富甲一方。

    同时,因为勾连南北漕运,更有不少失地同名江湖帮派,盘踞于山林之间,政商匪盗,盘根错节,导致局势复杂。

    因为砀郡良田都被六大家侵吞得厉害,所以许多百姓都仰六家过活,民风虽剽悍,但宗族势力也相应根深蒂固。

    苏照即位之初,燕山盗作乱,就是山贼强人裹挟一些不堪忍受盘剥的百姓,造反作乱,席卷地方。

    而后苏国借此机招降纳叛,将砀郡的局势渐渐清查了一些,但基本是治标不治本。

    淳于朔当初多从砀郡之地募兵,无非将一些无产者(贼盗预备役)招募为军卒,此举却是大大减轻了地方的不安定因素。

    并未动摇砀郡郡望、县豪在郡县地方一手遮天的局面。

    反而,砀郡的郡望——县豪——宗族的商贾、地主集团力量借此少了掣肘,愈发膨胀难制。

    这也是晏昌在砀郡一筹莫展的缘故。

    如非苏照特意交待,以曲楷率五百禁军作为钦使卫队,晏昌就不是被恐吓一番这般简单。

    这边厢,窦家钟鸣鼎食,谈笑宴宴之时,苏照的车驾,拨开风雪,悄然驶入砀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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