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彦玮就是来找茬儿的。

    别管用什么手段、什么方式,只要能够搜集到房家父子的“黑材料”,回去之后稍稍“润色”一番呈递上去,他就算是完成任务,其他步骤自然有别人去接手,那等层次的斗争已经不是他能够参与的……

    乐彦玮自然知道房家父子素来风评甚佳,可是哪一个世家门阀的名声不好呢?表面上仁善平和,暗地里男盗女娼,这是常态。就连当初被关中百姓一把火少个干净的元家,在活人殉葬这件丑闻未曾暴露之前,不也是慈眉善目、为善乡里?

    房家父子再是好名声,也肯定有嫌隙之处可以做文章。

    就比如这收缴租赋,全天地下的地主都是一个样,借粮的时候小斗出、缴付的时候大斗进,不搞那些霸占房产田地、以女儿抵债之类的龌蹉事就已经算是好人家了,认真纠察下去,谁家能没有一丝半点的猫腻?

    退一步将,就算房家父子当真清廉守正仁义君子,可是家大业大,难免便会出现一两个害群之马……

    想到这里,乐彦玮就有些遗憾,为何那武家兄弟偏偏要跑去南洋呢?那两个废物若是留在长安该多好啊,只需略施手段,便能成为扯绊房俊后腿的弱点,现在听说在南洋被人家当地的匪寇给谋财害命了,长安家中只剩下一个继母一个同父异母的小妹,平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却是想要找茬都找不到。

    正在他绞尽脑汁想着从何处下手方能有借口弹劾房家父子的时候,一阵谈话声传入耳中……

    看上了人家闺女?

    还要强抢民女?

    而且听着话里话外,这嚣张的小子明显是房家人啊……

    乐彦玮瞬间精神起来,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自己这边冥思苦想未有破局之策,可老天爷就给他送到眼前来了!

    此等天赐良机,如何能够错过?

    乐彦玮一把丢开马缰,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包子铺门口,伸出手去抓住倚在门口以为衣着简朴看上去甚是邋遢的青年衣领子,大喝一声:“朗朗乾坤,昭昭日月,尔等狂徒居然公然叫嚣强抢民女,天理何在,国法何在?某乃是监察御史,诸位乡亲,协助某将此獠擒获押送刑部大牢,无论何人为其撑腰,某就算肝脑涂地,亦要伸张正义,为民除害!”

    他喊得激情澎湃、正气浩然,可四周百姓非但未有一人响应称颂其正气凛然之气概,群情激昂下上前将恶徒擒获,反而一个个尽皆目瞪口呆,看傻子一样投来异样的目光。

    大街上在这一瞬间出现了片刻的寂静,静的诡异,静的可怕……

    乐彦玮有些不解,这啥意思?

    为何百姓们是这等反应?

    难不成是被房家人欺压惯了,从未有人能够站出来抵抗房家父子的权威为他们伸张正义,所以此刻见到我这么一身正气不畏强权的站出来,一个个的都被震惊了?

    嗯。一定是这样……

    乐彦玮自行脑补一番,愈发觉得或许房家父子当真就是如同自己想象那般,便面上看着慈眉善目实际上一肚子男盗女娼,现在将这个房家子弟抓了个现行,真真是天助我也!

    他愈发神情激动,觉得自己就是正义的化身,哪怕此刻房家父子站在他的面前,他也敢狠狠一口唾沫啐过去,梗着脖子说一句“天理昭昭,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诸位乡亲,房家一门作恶多端,尔等苦其久矣!今日本御史奉旨监察民间善恶,定将此獠抓捕归案,以往有何等冤屈苦楚,稍后尽可以随本御史前往御史台,定将一一记录在案,为诸位讨还一个公道!”

    但凡是御史出身,都懂得顺势而为经营名声,能力重要,宣传更重要……

    乐彦玮觉得自己当真是时来运转,本来是硬着头皮黑一波房家父子,哪怕得到朝中清流一派的认可也必定要得罪房氏一脉的官员,怎么算都有点得不偿失,可是眼下的情形,自己很有可能在完成任务的同时,硬生生赚取一波来自百姓的好感,使得自己的清正之名更上层楼,成为御史中的明星、言官中的偶像!

    心里美滋滋……

    然后,他就看到被自己拎着衣领子的青年缓缓转过身来,呈现在自己眼前的,是一张曾在朝堂上数次得见颇为熟悉的脸庞,只是这张脸此刻却是面无表情、黑上加黑……

    “房房房……房俊?”

    乐彦玮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有一瞬间的失神状态。

    怎么可能是房俊?

    “啪!”房俊冷着脸,一巴掌将乐彦玮薅着自己衣领的手打掉,沉声道:“某乃是华亭侯、兵部侍郎、当朝驸马,尔不过御史台区区一个八品御史,居然直呼本官名讳,你还懂不懂规矩?”

    官场之中,上下登基森严,绝不可混淆轻忽。

    下官见到上官必须恭敬执礼,上官和蔼可亲不准其施礼是一回事,下官心高气傲失了礼数则是另一回事。这种事情乃是官场大忌,若是因此遭受上司打压,没人会同情你。

    乐彦玮一张脸青一阵红一阵,尴尬不已,抱拳施礼道:“下官不知房侍郎在此,多有失礼,恕罪,恕罪……”

    “恕罪?”

    房俊冷笑:“本官一大清早出来溜达,结果你个王八蛋像条疯狗一样扑上来就下嘴,咬完了你特么还让我恕罪?来来来,谁给本官抓条野狗过来,狠狠的咬这位御史两口,然后看看他饶不饶那条野狗。”

    乐彦玮面红耳赤,气得后脑勺都快冒烟儿了,这人怎么这么损?

    堂堂监察御史,居然被比作野狗……

    殿内的食、左右的街坊、路上的商旅……闻听到房俊的话语,尽皆爆出一阵哄笑。

    乐彦玮有些气急败坏,此刻也顾不得房俊的官职威严,怒声道:“纠察不法乃是下官职责,房侍郎何以这般辱我?”

    房俊嘿的一声,不屑道:“你当我真不知你藏着何等龌蹉心思?监察御史乃是帝王耳目,职责在于监察百官、巡视郡县、纠正刑狱、肃整朝仪,可某却实在不知,何时栽赃构陷亦成为监察御史的职责了?御史之中有你这等见利忘义之小人,尚有何面目敢自称一句清正无私、风闻奏事?”

    连风闻奏事、纠察百官的御史都这般蝇营狗苟、唯利是图,可见眼下官场之风气。史书上说贞观时期能臣辈出、忠臣不绝,这的确不假,可要说绝无龌蹉之徒,却实乃妄言。

    只不过是世家门阀之间利益牵绊、恩怨纠缠,再加上李二陛下之强势,所以大家都表现得循规蹈矩绝无出格之处,有谦有让和气生财,以免被霸道的李二陛下给灭了……

    等到李二陛下驾崩,这些牛鬼蛇神就全都蹦跶出来,为了利益打成一团,今日贞观勋贵接连屠戮,明日关陇集团一朝覆灭,后日山东士族趁势而起……大家都斗起来,谁忠谁奸、谁正谁邪,那才能一目了然。

    乐彦玮被房俊一言点破心里的龌蹉,顿时一惊,心虚反驳道:“房侍郎何必这般污蔑下官?非是下官想要故意找您的茬儿,身为监察御史,既然听闻有人意图强抢民女,难道还能视若不见、充耳不闻不成?”

    胖老板娘和店内的食就待张口给房俊辩解,这只是一句笑话而已,事实上哪里用得着强抢?只要房俊言语一声,说我看上你家丫头,怕是胖老板娘自己就将闺女收拾得干干净净送去房家……房二郎在骊山农庄的声望,绝对不在房玄龄之下,能在大家走投无路之时买下骊山的田地安置大家,那就是活命之恩,岂能怜惜一个闺女儿不知报恩?

    再者说,房俊的人品谁人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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