亏得老夫还心存感动,可这哪里是来安慰我的?

    分明是来警告我的!

    若是老夫胆敢不惜一切代价、不计一切后果对房俊下手,那么他李治甘愿放弃储位之争!

    长孙无忌简直不敢相信……

    他不可思议道:“殿下怎地这般想?自古以来,但凡上位者,哪一个不是从荆棘之中杀出一条血路,行非常事,为人所不能为,方能逆而夺取、逆天改命!似殿下这般妇人之仁,简直愚蠢透顶!”

    李治的言语超过了他的认知,使得他心里很是震惊,说话也难免有一些不敬。

    李治没有计较这些小小的不敬,口头上就算再是尊敬,也掩盖不了长孙无忌心底里将他视作“奇货可居”一般的轻视,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所以依旧保持温润的微笑,轻轻拍了下椅子的扶手,轻叹着说道:“父皇一直教导吾等子女,要相亲相爱,要荣辱与共,切不可为了一己之私欲,兴起那些不该有的念头。这天下是父皇的天下,本王可以去争,却绝对不会违背父皇的意愿,到了最终,若是父皇给吾,那吾就当仁不让,若是父皇不给吾,那吾绝对不会去抢。”

    长孙无忌默然,一双眼灼灼的盯着李治。

    好半晌,才扭过脸,抬眼望向窗外,缓缓摇了摇头。

    很明显,李治已经察觉到了他有可能不择手段、毫无底线的去做一些事情,一则要一雪心头之恨,挽回丢失的颜面,再则亦可趁机提升关陇的影响力,给争储增添一份沉重的筹码。

    现在,李治是在警告他——有些事情可以做,但有些事情不能做,我虽然无力阻止你,但我可以在关键的时刻放弃争储……

    而一旦晋王放弃争储,对于关陇的打击将会是致命的。

    自己之所以这般死心塌地的支持晋王,是因为自己速来不看好太子,如今更是与太子一系势同水火,想要借助晋王上位来达到消除太子一系的目的。

    毋庸置疑的一点是,一旦太子被废、晋王上位,那么不管晋王的心意如何,他都会斩草除根,将太子一系彻底的抹杀,从此绝无可能再有一人立足于朝堂之上。

    但是现在,李治干脆挑明了告诉他,他有底线。

    这令长孙无忌感觉既是震惊又是沮丧,当初之所以选择晋王,固然是因为李二陛下十分宠爱这个最小的嫡子,更是因为李治年幼,涉世未深,将来便于控制。

    然而现在看来,年幼是真,涉世未深也是真,但却绝不懵懂,清楚的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

    仔细想想,似乎就算将来辅佐李治争储成功,甚至将李治顺利的推上皇位,前景也未必如当初预想那么乐观。

    这孩子……不好控制。

    长孙无忌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李二陛下生了这么多的儿子,好像就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一个两个都鬼精鬼精的,一肚子主意……

    不过这个时候自然不能违逆李治的意愿,长孙无忌只得说道:“老夫所作所为,只为能够辅佐殿下顺利成为储君,即便因此遭受损失,亦是在所不惜。不过既然殿下有这份坚持,老夫又岂能不遵命行事呢?罢了,今日所遭受之屈辱,老夫便咽进肚子里去,绝不会做出越格之事。”

    李治当然明白自己简单的几句带着警告意味的话语,就能够令长孙无忌这样一个枭雄言听计从、不敢造次,不过自己说与不说,性质却完全不同。

    况且关陇贵族好歹还要指望着从自己身上压上重注,获得超常的回报,所以对于自己的话语总该有几分忌惮。

    况且……

    “若是本王所料不差,怕是就算舅父想要做些什么,也未必有那么机会。”

    “嗯?殿下这是何意?”

    长孙无忌蹙眉不解。

    李治轻笑一下,道:“父皇英明神武,本王能够想到的事情,父皇又怎会想不到呢?”

    长孙无忌顿时面色一变。

    他今日的确被房俊气得昏了头,回府之后便琢磨着如何对付房俊,将今日丢尽的颜面找回来,却忽略了陛下的心思。

    如今正是东征的紧要关头,长安的稳定大于一切,李二陛下岂能容忍自己肆无忌惮的谋算房俊?

    一旦关陇与太子一系正面对上,再无回寰之余地,必会使得整个关中乱作一团。

    想要避免这种情况的办法当然有很多,但是最简单的一个办法,便是干脆将自己带在身边,随同出征辽东……

    若是不能留在长安,那自己之前所做出的一切努力,岂不是都有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长孙无忌眉毛乱跳,一贯深沉的城府似乎也压不住心底的慌乱。

    他甚至在想,御书房里房俊嚣张桀骜,当着李二陛下的面殴打自己,到底是性子暴躁压制不住,亦或是早有谋算,算准了李二陛下有可能会在冲突发生之后将自己带去辽东?

    若房俊当真如此老谋深算,迫使自己离开长安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长孙无忌忽然觉得脊背发凉。

    *****

    东宫。

    左春坊的花厅内。

    太子妃苏氏跪坐在茶几前,背脊挺直神情恬淡,一双素手轻柔娴熟的沏茶、分茶,然后将两杯热茶轻轻推到太子与房俊面前。

    房俊与李承乾对坐,忙微微欠身,道:“多谢太子妃殿下。”

    苏氏委婉一笑,柔声道:“都是自家人,何必这般客气?”

    言罢,往火炉里夹了几块香炭,将水壶放在一旁的火炉上,添了一瓢水,等着水开。

    其间,一双妙目忍不住瞥了房俊好几眼……

    她出身书香门第,也算是有些见识,更熟读诗书,却也从不曾听闻过世间尚有房俊这等人。

    你说他跋扈嚣张吧,人家功勋赫赫、能力卓越,放眼朝堂文武群臣,有几个能与之相提并论?若说他一代名臣吧,偏偏又桀骜不驯、恣意妄为,再是无法无天的权臣、恶霸,又有谁敢在皇帝面前殴打朝廷重臣?

    简直不可思议……

    李承乾饮了一口茶水,轻叹一声,一脸愁容,埋怨道:“二郎这次鲁莽了,赵国公好歹也是父皇的功臣、母后的胞兄,纵然其行为越来越与父皇之理念相抵触,可怎好那般折辱?体统什么的暂且不谈,你又不是不知赵国公之性情,说一句睚眦必报都还不足,心狠手辣之处,便是父皇都深感忌惮。之前便恨不得谋害于你,此番羞辱之后,必然更是恨你入骨,万一发起疯来连最后的体面都不顾了,便是父皇也无可奈何!”

    身为关陇贵族之领袖,长孙家传承久远、以军功起家,家中豢养的亲兵死士不知凡几,一旦不顾后果悍然在长安城内发动刺杀,所构成的威胁任谁都要头皮发麻。

    事后将所有责任推脱,即便是李二陛下亦不能将其如何。

    除非有确凿之证据,否则谁能只凭借几个死士就能指证“贞观第一功臣”是幕后主使?

    规则之所以成为规则,就是为了保护弱者、约束强者。

    一旦强者将规则视若无物,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房俊放下茶杯,轻叹道:“殿下当时并不在场,不知具体之情形,微臣非是鲁莽跋扈,只是若非如此,怕是陛下不会将那份舆图之真伪存疑。一份舆图干系重大,万一其中有诈,届时大军兵临平壤城下,依照舆图所示却误入敌军之圈套,必将损失惨重。”

    李承乾摇了摇头,虽然是在训斥,语气却极为温和:“话虽如此,可也不能不顾自身之安危吧?赵国公之为人……罢了,事已至此,埋怨又有什么用处呢?好在以孤之见,父皇必定也能想到这一层,说不定会干脆将赵国公带去辽东,免得他在长安搅风搅雨,谋害于你……”

    说到此处,他忽然一愣,惊愕的看着房俊,问道:“二郎该不会早已经算准了父皇会将他带去辽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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