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在这个北方城市,七月毒辣的日头也能晒得人头晕目眩。
c市体校的操场旁边,顾染混在一群奶奶和阿姨的队伍中,躲在树荫底下乘凉。
他今天被抓了壮丁,舅舅舅妈都要上班,委托他带着年仅7岁的小表弟,来参加市短道速滑队的选拔。
这里有二十多个6-10岁的孩子,男女都有。如果能选上,他们就会进入市队接受专业训练。
操场上刚刚结束了一场测试,教练示范了一个动作,让参加选拔的孩子们跟着做,可是完成的却寥寥无几,反而横七竖八摔倒一片。
家长们有的给孩子扇着风,递上矿泉水;有的鼓励他们不要放弃,继续加油;有的担心孩子中暑,干脆带着人走了。
严格意义上说,顾染不算家长。所以他是最特别的那个,屈起手指,毫不留情的在小表弟脑袋上敲了两下:“这么简单的动作,你都完成不了。”
小表弟一脸委屈:“简……简单吗?”
顾染瞪他:“多简单啊!”
表弟撇了撇嘴,一脸不服气:“那你试试。”
“拿着!”顾染把手里的矿泉水丢给他,自己学着刚才教练的动作,双手向前伸直,一条腿抬高太高,干净利落的做了个单腿深蹲。
“这是不是很简单,嗯?”
小表弟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这这……”
“这什么这,看好了。”
顾染大抵是觉得不过瘾,又一口气做了好几个。最后还加大了难度——下蹲之后以跳跃的方式站起来,随后用抬起的那条腿落地,紧接着又是一个单腿深蹲,交替另一条腿,如此反复,做了四五个。
小表弟仿佛不认识:“哥……”
顾染这一系列动作,立时吸引了旁边家长和孩子们的注意,有人甚至为他鼓起掌来。
这时候,操场那边走过来几个人。其中年长的那个来到顾染身旁说道:“你把刚才的动作再做一遍。”
顾染抬起头来,跟前站了个五十多岁的老者,就是刚才选拔队员的教练,一旁的人都叫他江指导。
顾染想了想,又把动作做了一遍。
而后,旁边又围上来几个人,分别跟他说了几组动作,要他做做看。
顾染虽然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但还是一一照做。
最后那位江指导对他说道:“接下来我们还有几项测试,你跟着一起完成吧。”
天气越来越热,顾染有点不乐意。奈何一旁的小表弟拉了把他的t恤:“哥,要不你陪我一起吧。”
顾染想了想,为了弟弟,他还是答应了下来。
接下来的测试都比较简单,立定跳远、仰卧起坐、100米、200米短跑。顾染完成起来就更轻松了,成绩也远远超过其他人。
几个教练围在江指导身边,看向顾染的眼睛都在发光:
“看看这细腰翘臀,多有利于占位啊!”
“哎,平衡性、柔韧性和爆发力也很棒!”
“身材比例完美!关节灵活度可以啊!”
“……”
选拔结束之后,孩子们各自回家等通知。顾染也准备带着表弟离开。刚走出去没多远,又被那位江指导叫了回来。
“我叫江岩,是市短道速滑队的教练。你叫什么名字?”
“顾染。”
江岩点点头:“打电话给你的父母,我要和他们谈一谈。”
“啊?”顾染指着自己的鼻尖,“我吗?”
“没错,我们决定录取你。”
“录取我?”顾染忍不住笑出了声,“我没学过短道速滑,而且我也不符合你们的选拔年龄。”
江指导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一遍:“目测也大不了多少,我看你这个头也就十一二岁吧。”
顾染仿佛遭受了莫大的侮辱:“上个月30号,刚满13周岁。”
江岩皱起眉头:“年龄是大了一点,现在启蒙有些晚了。不过没关系,你有天赋,是老天爷赏饭吃。”
顾染都被他逗乐了:“那老天爷可真是眷顾我,赏的饭有点多,我吃不过来。”
“怎么说?”
“可是我手握选择清华或北大的实力。”
江岩摆了摆手,一脸“这多大点事”:“拿了奥运冠军,清北任你挑,不用考。”
“……”顾染立刻摸出手机,“这就给我爸妈打电话。”
很快,顾染的父母就过来了。与江岩沟通过后,夫妻先是为儿子的天赋而感到高兴,而后俩人却产生了分歧。
顾染他爸顾长风很是高兴:“人家专业教练都说我儿子有天赋,说不定将来还能进国家队为国争光,拿个奥运冠军什么的。”
顾染给他爸竖了个大拇指:“你可真有觉悟,就是想得太远。”
许玫瞪了一眼老公:“奥运冠军只有一个,全世界练习短道速滑的人却不计其数,你怎么知道你儿子一定是笑到最后那个?”
“全国每年有一千万人参加高考,能考上清北的有几个?”顾长风搂过儿子的肩膀,“爸爸不是说你考不上,爸爸的意思是,咱们可以多一种选择,你说是吧。”
顾染:“……”
“选什么选?孩子的精力是有限的。再说,哪个练体育的不是一身的伤病?我可舍不得儿子去遭这个罪。”
“那……”最后这一点倒是让顾长风有些动摇,他也舍不得宝贝儿子受伤,但他还是小声说道,“就当个爱好,锻炼一下身体和意志,也不错嘛。”
许枚看着儿子比同龄人矮了许多的个头,医生也说,这个年龄段,加强体育锻炼能够促进生长发育。
她想想觉得老公说得也有道理,但还是担心影响学习,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于是,她转过头来看向顾染:“你也不小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决定吧。”
“???”
顾染耸了耸肩:“我又不了解短道速滑,也没什么兴趣,要不还是算了吧。”
听到这里,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的江岩却忍不住:“没试过你怎么知道不感兴趣?”
顾染说:“可是我连试试的兴趣也没有啊。”
许玫也说:“江指导,我看要不还是算了吧,孩子没兴趣,您让他练他也练不好。”
江岩沉吟半晌,提出个方案:“这样吧,市队下个月才开始集训,还有两周时间,你们回去好好考虑一下。”
“这两周,孩子来市队跟着学习,就当给彼此一个机会,尝试一下。”
没等顾染说话,江岩又提出个附加条件:“如果你你答应,旁边这个小家伙也可以一起来试训。”
小表弟,整个人都贴到了顾染身上:“哥哥……”
顾染:“……”
“那行吧……”
顾长风很高兴,当天晚上就花了好几千给儿子置办装备,冰鞋、冰刀、头盔、手套、连体衣、护目镜、护腿板,连磨刀石都买齐了。
顾染是真佩服他爹这种说风就是雨的性格,给乏味的家庭生活增加无穷乐趣。
就这样,怀着免费上兴趣班的心情,顾染带着小表弟来到了c市滑冰馆,跟一群至少比他小三岁的孩子们一同训练。
一开始是三天的陆上训练,主要模仿滑冰的基础姿势。这对顾染来说没什么难度,只要是江岩布置的,他都能够轻松完成。
但他将这归结为毕竟自己年龄大一些,理解能力更强,自然比那些小朋友做得更好,没什么稀奇的。
三天后,顾染迎来了第一次上冰训练,换上冰刀,踏上冰面那一刻,竟有种说不出的奇妙感。
那种与生俱来的平衡感,让他很快就能找到重心,踩着冰刀在冰面上立起来。
江岩给他讲了几句动作要领,要他扶着栏杆在一旁练习,自己转头去看别的队员,打算十五分钟之后再来看他。
哪知道不到五分钟,当他回过头来的时候,顾染的手已经松开栏杆,自己小心翼翼在冰面上滑了起来。
虽然重心还有些不稳,整个人前后晃动,但短时间能做成这样,已经很厉害了。
江岩问顾染:“你以前肯定学过。”
“真没有。”
“那就是学过轮滑。”
“也没有。”
江岩感慨道:“还真是天赋异禀。”
“……”
两周的时间过得很快,三天陆上训练,十一天冰上训练,顾染已经掌握了短道速滑的基本要领,起跑、直道、弯道、冲线都做得有模有样。
以江岩的话说,别的孩子需要两个月反复练习才能掌握的东西,他两个星期就做到了。
最后,江岩还安排了一个小测试,让顾染和几名小队员一起比赛一次500米。
一开始顾染不以为然,因为除了他这些队员们都是10岁以下的小朋友,他赢了也胜之不武。
就当玩玩了。
然而,出发之后,他就感觉不对劲。
其中有个小朋友听见哨声就窜出去老远,动作娴熟,蹬冰的频率特别快。
这倒是激起了顾染的胜负欲,他堂堂一个初中生,输给一个小学生,传出去岂不是丢死人了。
于是,他也加快了速度,拼了命的往前冲。过弯道的时候身体倾斜角度太大,险些摔倒。
顾染赶紧移动重心,左手在冰面上扶了一下,这才有惊无险。
这两周,他只是学了些基础,江岩并没有教他过弯道时,左手要支撑冰面的技术。
他倒好,竟然能无师自通,尽管做得一点也不规范。
到了最后半圈,顾染紧咬牙关,眼看距离不断缩小,马上就能追上,人家却在他前面一步之遥的距离冲过了终点线。
……
江岩在一旁“啧啧”两声,指着拿了第一的小队员说道:“他今年才10岁,你居然滑不过他,看来是我看走了眼,你也不过如此。”
顾染摘下头盔和护目镜,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大口喘着气:“那你告诉我,他练了多久?”
“两年。”
“可我只练了两个星期。”
“那又怎么样?”江岩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这是竞速运动,到了真正的赛场,裁判看的是谁用时最短,不是谁训练的时间更短。”
虽然知道这是激将法,但顾染还是有些低落。
他垂头丧气的回到家,许玫在厨房做饭,顾长风热情的迎上来,问他:“最后一天,感觉怎么样?”
“江指导安排了一场比赛,”顾染把冰刀和背包扔在地上,“我输给了一个10岁的小朋友。”
“哇!”顾长风捏了把他的脸蛋儿,忽略了后半句,“我儿子才学了两个星期就能比赛了。”
顾染:“……”
他爸的画风总是这么清奇。
许玫端着菜从厨房出来:“吃饭了,快去洗手!”
晚饭的时候,体育频道正在转播今年的短道速滑世界杯。
顾长风指着电视:“小染你看,有中国队,是接力赛。”
顾染转过头去,几十个人站在场内,一片混乱。队员们正在交接棒,有的摔倒了,有的在拉扯,而中国队正在试图超越韩国队。
几名队员纠缠在一起,转播镜头给了个特写,顾染清楚地看到,韩国队伸手推了中国队一把。
虽然顾染只学了两周短道速滑,他也知道,韩国队这是犯规,应该被判罚取消成绩。
然而,最终结果却恰恰相反,裁判判罚了中国队员犯规,同时取消成绩。
电视里,解说员用激动的语气说了好几遍“怎么会这样”,顾染脑子里却一直记得,中国运动员摘下护目镜那一刻,满眼的委屈与不甘。
当天晚上,他就做了个梦。
梦里,他踩着冰刀驰骋在白色赛道上,动作行云流水,两侧的景物极速后退,几乎化成了虚影。
而前方,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人影,他看不清那个人是谁,可他却看清楚了那个人头盔上的韩国国旗。
他拼了命的往前追,一直往前追……
眼看就要追上的时候,闹钟却响了,顾染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昨晚做了什么梦他已经记不清了,但那种迫切想要追上去,然后将对方远远地甩在身后,痛痛快快赢下比赛的心情,他却记得一清二楚。
顾染走出卧室门,坐在沙发上的许玫朝他招手:“儿子,过来坐。”
“反正你的滑冰课已经结束了,再给你报个别的。吉他怎么样,架子鼓也不错。”
顾染没说话,目光直直的盯着自己的冰刀。脑海中飞快闪过那名中国队员委屈和不甘的眼神,而后,是梦里那个印有韩国国旗的头盔。
许玫走到他跟前,扶着他的肩膀:“小染,怎么了,发什么呆?”
顾染转过头来,用一种十分坚定的语气说道:“不,我要继续练习短道速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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