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木摔落悬崖时撞击崖壁的声音,悠悠地回荡在山谷里。

    莫寒山和叶七站在悬崖边上,相隔着十余步距离,静静地对峙着,猛烈的山风从悬崖下方吹来,吹得二人衣襟猎猎作响。叶七满头白发发和染满鲜血的白须,随着山风凌乱地飞舞着,一种英雄迟暮的气息,慢慢弥漫开来,残酷而忧郁。

    莫寒山脸上依旧充满凝重的神情,但是眼中却闪动着复杂而矛盾的神色。

    几息之后,莫寒山身体突然动了一下,似乎想要再次发动攻击的时候,叶七却再也没有忍住,“哇”得一声,又是吐出一大口颜色有些暗淡的鲜血。

    莫寒山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吃惊之极,他很了解自己每一拳的力量,刚才发动攻击的时候,也确实没有任何的保留。但是按照叶七的功力,应该不至于那么容易就被自己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并且身受重伤才对!

    看着叶七憔悴而苍白的面容,莫寒山似有所觉,沉声说道:“叶师叔,您老人家已然是心力交瘁,想必最近这些日子,心中定然备受煎熬。刚才师侄全力出手,也是迫不得已,看您老人家吐出的鲜血颜色有些暗淡,定然已经伤着根本,您……”

    叶七摆了摆手,打断了莫寒山,随后用袖子擦了一下口角的鲜血,抬头说道:“莫师侄,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你不用再劝说了,我叶七绝对不可能再活着回到千山阁,也绝对不可能会拱手让出伤心碧,就算是金无争……”

    说到这里,叶七突然停了下来,抬起右手捂住胸腹之间的颤中穴上,脸上一阵潮红,只觉得胸腹间阵阵剧痛传来,一口鲜血顺着喉咙就要再次喷出,心中不有一种惊悸。只得深吸了一口气,运功调息良久,才勉强把这口鲜血压了回去。

    莫寒山并没有再次乘机出手攻击,他已经明了叶七的伤势沉重与否,若是没有特殊情况出现,以叶七目前的状况,绝对不可能会是自己的对手。而且按照他的本性,本身也是绝对不愿意乘人之危才对,刚才之所以会那般攻击叶七,也是因为二人已经开始动手,并且涉及到的问题太过严重之故。

    “师叔,您老人家心念千山阁,这个师侄明白。”莫寒山握了握拳头,紧皱着眉头,面露诚恳之色,“但是您也不应该硬挺着,非要师侄把您打得半死不活吧?这千山阁,真的值得你用命去维护着吗?难道您就不想想您的家人和后辈吗?”

    叶七笑了笑,正想要说几句话,又觉得喉咙一阵发痒,随即拼命地咳嗽起来。

    李牧看的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喊了一声“好”之后,局势就急剧而下,原本还好好的老者,就不停地被黑衣大汉打得直吐鲜血。

    等李牧回过神来的时候,又刚好听见莫寒山和叶七的对话,才知道二人压根就不是什么生死仇敌,反而是关系亲近的师叔侄。而且李牧更加名其妙的是,听莫寒山的口气,好像根本就不想和叶七动手,只要叶七转身回千山阁,莫寒山还会开个欢送会送她回去一般。

    按照李牧的想法,那就回去好了嘛!

    大家和和气气的,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何必非要死脑筋在这边死磕,搞得自己伤痕累累,也让别人不舒服呢?

    当然,李牧也就是心中想想而已,要是真让他上去劝架,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虽然他也算是勉强认识老者,并且那位黑衣大汉看起来也像是很好说话的样子。不过就凭刚才二人动手时的威势,万一自己上去的时候,双方突然又爆发大战,李牧可不相信自己的小胳膊小腿,能够挡得住大汉海碗大小的拳头。

    “你大爷的,别说一拳,估计连一根小指头都顶不住……”李牧嘴角抽搐了一下,有些沮丧地自言自语道。

    那难道就毫无作为,只是待在边上看戏?李牧虽然有些不肯死心,但是仔细想过之后,才遗憾地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只能在边上看起的份,能够活下来就算是不错的了,还能指望自己大发神威,上去把中年人和老者打趴下不成?

    山风依旧一阵一阵地吹着,李牧的心绪也一阵一阵地变化着。不知道是不是想得太过投入的原因,丝毫都没有发现,身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美丽异常的女子。

    见叶七始终不肯退让,莫寒山心下惨然,只好再次面露诚恳之色,做最后的劝说:“师叔,您老人家今天绝对过不了师侄这一关的,更何况就算是师侄愿意放您过去,凭您现在的伤势,逃脱得了金师叔的追杀吗?”

    此时叶七已经停下咳嗽,微微喘了几口气,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叹息着说道:“莫师侄,你说得我都明白,师叔我又不是真的老糊涂了。但是你跟师叔是一样的人,肯定明白师叔的心思……”

    说到这里,叶七却突然转头看了一眼边上的李牧,见少年脸上的惊惶之色已经褪去,正剃头沉思着什么,不由得微微一笑道:“一个人的一生,若是没有一点追求,没有一点坚持的话,就算活着,又和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一个人的一生,若是没有一样值得自己拿命去守护的东西时,活着岂不是也很没意思?”

    莫寒山沉默了下来,良久之后才沉声道:“我明白,多谢师叔教诲。”

    随后二人不再说话,莫寒山揉身而上,变拳为指,如同在空中写字一般,使出的招式细腻繁复,完全没有刚才用拳时那种大开大合的气势,反而有种优雅和文气的感觉。

    李牧不由看得眼花缭乱,心中叹为观止,忍不住有舞足蹈,觉得真正的绝世武功,就应该是这样才对。至于刚才莫寒山气势凶猛的碎星拳,精准之极的计算和眼光,以及异常老到的经验,对不住,李大少爷眼光不够,根本就不明白其中的精妙和艰难。只觉得那种你一拳我一脚,直来直去的样子,还不如街头无赖打架时使出的踢裤裆、掏鼻子来得有看头。

    “想什么呢?”一个略微有些嘶哑,却又妩媚之极的声音,温和地在耳边响起。

    李牧心中一惊,转头朝边上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身边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异常美貌的女子,正微笑地打量着自己,眼中充满了好奇之色。

    女子手中拿着一副纤巧的黑色短弓,上面搭着三根短短的黑色利箭,细细的弓柄看起来有些柔软,丝毫没有那种强弓硬弩的样子,李牧甚至觉得自己也能够拉开。

    见李牧不肯说话,却盯着自己手中的弓箭呆看,颜昔温和地笑了一下道:“怎么了?对我的弓箭感兴趣?你应该是猜到了,刚才的利箭是我射出去的吧?”

    女子的笑容温和异常,又带着一些母性的味道,让李牧紧绷的心,慢慢放松了下来。

    李牧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刚才没看清,只是看到两道寒光飞来,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嘿嘿。”

    看着李牧有些惫懒的样子,颜昔不由哑然失笑,随后用手拍了下李牧的脑袋,颇有些姐姐拿弟弟没办法的样子,柔声道:“你怎么一点都不怕我和师兄?”

    “那位大汉是你师兄啊?”李牧看了一眼莫寒山,脸上露出些许崇拜的神色,“一开始很害怕的,觉得今天肯定会没命,因为西楼先生说过,很多江湖人物都是穷凶极恶的,为了所谓的秘密,说不定就会把方圆几十里内的人都杀光……”

    颜昔脸上一阵愕然,随后才有些哭笑不得地问道:“几十里内的人都杀光?这位西楼先生还真是敢乱编,要真是这样,江湖早就乱透了。”

    “嘿嘿,我现在也明白了呀。”李牧一脸讪讪之色,这是他第二次从专业人士口中,得知西楼先生说的话,不是每一句都是靠得住的。

    颜昔笑了一下,转头看着悬崖上恶斗的二人,随口问道:“明白什么了?”

    此时叶七已经回过气来,虽然口角依旧沾满鲜血,却不像是刚才那般被动挨打,反而也同样施展一门指法,正和莫寒山打得难解难分。区别只在于莫寒山的指法,如同在空中写字一般,一招一式都充满了文雅的气息。而叶七的指法却是非常奇特,像是在模仿一些飞禽的动作,时而轻灵时而优雅而是高贵。

    “明白你们都是好人啊。”李牧说得有些理所当然,“因为你们都不想伤害无辜的人,西楼先生故事里,行侠仗义的大侠们,都是这个样子的。叶前辈不想伤害到我,所以就放弃了飞跃起来躲避巨木的打算,你师兄也是因为不想伤害到我,就放弃了乘机攻击的打算,反而全力拉住了巨木。”

    说到这里,李牧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不自觉地摸着下巴,低声自语道:“其实,这些我也是刚刚才想明白的,之前我一直认为你师兄是坏人,因为我帮叶……嗯,帮叶前辈买过东西,所以感情上肯定会偏向叶前辈的。”

    颜昔看着两眼放光的李牧,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有心想要告诉他,江湖中的那些所谓的“大侠”们,不见得人人都像自己夫妇这般好说话,能够谨守江湖规矩,但却又不想破坏少年心中的憧憬。

    想了想之后,觉得少年岁数还不是很大,幻想一下倒也无妨,将来真要出来行走江湖的时候,想必门派里的师长,肯定会仔细告诉他应该注意的地方。

    随后看了看李牧,觉得少年挺招人喜欢的,便柔声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颜昔,我师兄叫莫寒山,而你认识的那位老人,叫叶无踪,是……”

    颜昔正想要说下去的时候,却突然停了下来,发现李牧稍稍有些凌乱的胸口,不知什么时候露出半块黑色的木牌,正是叶七送给他的那块千山阁令牌。

    “我叫李牧,木子李,放牧的牧,不是木头的木。”李牧见颜昔没有继续说话,便随口回答道,“我父母希望我将来能够牛羊满圈,可是我总想要走出村子,成为江湖上人人敬仰的大侠。”

    之所以特地强调了一下不是木头的木,肯定是被三叔公和韩金翠给说怕了。

    倒也不是李牧喜欢乱说,遇到个认识不认识的,都要吹嘘一下自己的理想,主要是不管叶七还是颜昔,都给李牧一种异常温和亲近的感觉,所以他也就不知不觉间放松了心态。另外他毕竟只有十五六岁,又一直在小山村里长大,虽然到了连山镇听说书之后,整日里喜欢胡思乱想,但是总的来讲,心地还是非常单纯的。

    只是他不明白,颜昔告诉他的几个名字,在江湖上到底有多少分量。

    颜昔又看了一眼莫寒山和叶七,此时叶七已经被全面压制,想必再过几个回合,莫寒山就能够制住叶七,又能够不伤害叶七的性命。虽然二人所使的招式,都是江湖中最为顶尖的武学,但是叶七之前受伤严重,不是莫寒山的对手,也在情理之中。

    颜昔不由微微松了口气,她心地善良,虽然绝不希望莫寒山受伤,但是也不希望叶七因此而丧命,哪怕她和叶七几乎算得上是素昧平生。

    “李牧是吗?那我就叫你阿牧吧。”颜昔依旧拿着弓箭,只是神情慢慢缓和了下来,“你怀中这块木牌,是不是叶师叔送给你的?”

    李牧不由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果然有半块木牌露在外面,不由有些自责。这是应该是刚才他趴在巨石上休息,之后又往悬崖中窥探时不小心滑落出来的,幸好没有丢掉,要不然岂不是会失去做大侠的机会?

    想到这里,李牧随手就把木牌塞回怀中,又仔细捂了捂之后,才有些犹豫地搓着鼻子,思索着要不要告诉颜昔事实,毕竟这块木牌太过重要。

    不过抬头看着颜昔美丽的面容,以及柔和的神情,李牧所有顾虑似乎都不翼而飞,有些脸红地点头道:“是的,我帮叶前辈买了衣服和雨伞,又说自己想当大侠,老人家犹豫了一阵子之后,就送给我这块木牌,让我去一个叫千山阁的地方。”

    说完之后,看着颜昔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脸色变得更红了一些,又支支吾吾地道:“我是真的想当大侠,所以才会抓住所有机会……”

    颜昔不由有些丧气,原本她听说李牧想要当大侠,正想要问问他愿不愿意跟自己回云烟谷,谁知道这种事情也会被人抢了先手。

    其实西楼旧梦说的也没有错,江湖中各大门派选择弟子,虽然也讲究资质之类的,但是更加看重的,还是心性和缘分。

    心性善良的人,就算一生习武不成,但至少不会做出有损门派的事情,而缘分这种东西,虽然有些虚无缥缈,但是却能够决定一个弟子,对门派的归属感。

    如果没有这两样,那么弟子的资质越好,也许对门派造成的危害反而越大。

    比如现在的云烟谷,就面临这分裂的危险,其主要原因就是当年云烟谷主收金无争当徒弟的时候,本身就是出于一种利益上的考虑,所以金无争虽然实力雄厚,但是对门派却没有多少归属感,双方反而成了一种合作的关系。

    “既然这样,那你就应该早点过去。”颜昔的沮丧也就是一瞬间,随后就开始为李牧考虑起来,“你年纪本身就已经有些大了,再不过去的话,恐怕会错过习武的最后机会了。”

    见李牧认真地点这头,颜昔想了想之后,又从腰间摘下一块翠绿色的小挂件,大约有铜钱般大小,样子像是一朵漂浮的云彩,中间写着一个“颜”字,用一条淡黄色丝带穿着,可以用来挂在要带上,或者带着手腕上。

    “以后你要是去了千山阁,如果有时间的话,可以带着你的小**来江南玩。”颜昔一边说着,一边把小挂件系在李牧的手腕上,“只要到固州城中,找到一家名为‘摘星楼’的酒楼,就可以让里边的人带着你到云烟谷,到时候姐姐带你四处逛逛。”

    李牧愣愣地看着手腕上的翠绿色木牌,有点凉凉的感觉,不知道是什么材料所制。

    心中突然感慨异常,心中对西楼先生的崇拜之情,又有回升的趋势。因为西楼旧梦说过,人的命运,其实都是被安排好的,应该是你的,那就是你的,别抢怎么也抢不走,不该是你的,你就算想要,也得不到。

    自己以前想着当习武当大侠,天天在茶楼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商队,希望能够找到几个高手拜师,结果几个月下来却啥也没见着。就连商队里的那些趟子手,一个个都牛得跟大爷一样,在茶楼喝茶时,看都不看自己这种小伙计一眼。

    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给老者买了几件衣服之后,好像运气变得特别好,不管是千山阁还是云烟谷,好像都对自己敞开了大门,随便进出一般。

    至于千山阁和云烟谷厉不厉害,只要看看眼前打架的二人,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好的,等家里的事情安排好之后,我就马上南下,以后有空了,我一定去江南看望颜姐姐和莫大哥。”李牧晃了晃手腕上的木牌,感觉还不错,心中不由一阵兴奋,仿佛自己已经到了千山阁,并且成为大侠了。

    随后才反应过来,有些茫然地问道:“至于颜姐姐你说的小**,好像没有啊?”

    “好了好了,没有就没有吧。天色已经不早了,你赶快回家去吧。”颜昔有些挪揄地看着李牧,又微微俯身,替李牧整理了一下衣服道,觉得应该是少年人脸皮薄。

    说完之后,又拍了拍李牧的脑袋,准备让开道路的时候,却突然脸色一变,随手抓住李牧的后脖子,朝远处一扔,自己也急速朝边上退去。

    轰然巨响传来,无形的气浪四下扩散,悬崖上顿时乱石横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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