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老板茫然地抬头看了看天色。
月朗星稀,天气到是晴的很。
街边行人纷纷,左右邻居都点着灯,对门卖豆腐的慧芳婶子笑盈盈地说着话。
“老辛你这是想开了,早该想开的,就你们两口子的手艺,卖什么茶?这不就等着赔本?不过也很不必把茶舍卖掉, 咱们京城这地界,卖房子容易,买房子可难。守着个店铺,哪怕你们没做生意的脑子,租出去也足够吃喝嚼用,够你们老两口养老的。”
话语很清晰, 一字一字地往耳朵里冒。
辛老板却全然不明白对方说的是什么,字钻进来,又钻出去,脑子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留下。
老板娘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狼藉,眼泪忽然落下,却没哭出声,只是静静地流眼泪。
辛宝儿本来并无一丝半点的愧疚。
他这些日子总在生气,生气爹娘一点都不顾他,他提的要求哪里有不合理?
招娣与他青梅竹马,早就互许终生,要不是招娣家里出了那些事,他家没办法,只能卖了招娣周转,他们肯定会定亲的。
儿子的婚姻,儿子的未来,儿子的生命,难道就赶不上一家破烂茶舍?
这茶舍又不赚钱。
辛宝儿无数次这般想, 渐渐就生了怨恨。
自从他动了这心思, 他爹就一直告诉他, 茶舍是别人的, 他爹娘只是帮人看摊而已,他一开始觉得都是借口,后来也想明白了,他爹娘的性子,不是那等会撒谎的人。
可那又如何,他爹娘看了这些年铺子,主人家始终不来,岂不就是把铺子给了他爹娘?
别以为他没听见,偶尔会到家里来的那些人都说,这茶舍本就是给他父母的,只他父母性子倔强,始终不肯认同这话。
若是旁的事,他当儿子的,碰上这么对性子怪的爹娘,他也没法子,可事关招娣,他绝不能让步。
何况他已经管严老大借了银子, 严老大的银子是那么好借的?这要是还不上,他说不定先断胳膊断腿,很快连小命都要丢掉,更会连累招娣一家。
“我家招娣命够苦了。”
他没本事,给不了自己的女人富贵荣华,可总不能连寻常平静的日子,他也不能让招娣过上。
为了这一点,他们辛家舍弃茶舍,又算得了什么?
辛宝儿的想法从来坚定,可这会儿看到娘亲的表情,他双膝一软,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脑子里一片空白,瑟瑟发抖。
他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辛宝儿张了张口,满肚子的解释倾诉竟一时说不出,反而哑着嗓子告饶:“阿爹,阿娘,你们要是难受,你们就打儿子,使劲打,只要您二老能出气,怎么打都成!”
“以后儿子一定和招娣好好过日子,拼命干活攒钱,一定让您二老过上好日子,或者,或者咱们攒了钱,再把这一片地赎回来?儿子给您再建个茶舍,咱们也请几个茶博士,好好做生意!”
辛宝儿咬牙道。
辛老板叹了口气,却不曾暴跳如雷,态度反而比起以前平和许多,转头看了眼娘子。
老板娘捏了捏丈夫的手臂,擦去眼角的泪光,微微一笑,又伸手抿了下头发,轻声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
她摇了摇头,就走过去弯下腰,把儿子扶起来,给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当年阿娘的恩人,曾经给了阿娘一把护身符,说是保佑阿娘阖家平安,幸福快乐,也保佑阿娘将来的孩子,是个天底下顶顶有福气的孩子。”
“阿娘一直就觉得,这护身符很好,有福气就是好事,我的孩子不必太聪明,也用不着有多好的根骨,只要有点小福气,这辈子没大的波折,顺顺当当地度过去,便是天底下第一等的好事。”
“从小到大,阿爹阿娘苦日子过得多,后来遇见恩人之后,才知道什么叫好日子,我就想着让你别受那些苦,结果因着这份爱子之心,到养坏了你的脾性。”
老板娘幽幽道,“哎,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自己种下的因,得到了这样的果。”
她回头看了看丈夫,替他整理好衣襟,两个人携手走到茶舍本应该在的地处,立在这空地上左右看了看,将地上残留的一些小物件捡起来,一点点堆叠整齐,直到收拾尽了,这才起身。
老板娘留恋地看着地上这点东西,缓缓笑道:“早些年我那点下三滥的玩意,如今早丢了,你呢?”
“自是也早早丢了,郡主娘娘最见不得那些东西,她总觉得这江湖,就是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就是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辛老板笑起来,“郡主娘娘的江湖,我们也是想见一见的。当年我发过誓,要为郡主娘娘守着这个铺子,铺子在,我们在,铺子不在了,我们自也不必留在这世上。”
他的话轻飘飘的。
却像一道雷,劈到辛宝儿心底深处,猛地抬起头,脸色雪白,本能地,辛宝儿生出无尽恐惧,猛地抬头,就见他爹四处看了看,从地上捡起一根筷子,掂量了下,忽然一笑,猛地出手将筷子刺入旁边一棵大榕树中。
筷子竟刺入大半。
辛老板点点头:“看来我这身功夫到也没丢。”
他把筷子拔出来,拿袖子擦了擦,对老板娘笑道:“别嫌弃。”
老板娘一点头,辛老板骤然出手,筷子一闪便刺向老板娘的咽喉。
辛宝儿脑子里嗡的一声,惨呼:“爹!娘!”
一边喊,他整个人就要扑过去,可他心里知道,来不及的。
他从来不知道,老实巴交的父母为什么竟有这么快的身手?
如此短的时间,他都不知自己脑海中都在想什么。
倏然间,天边忽然亮起一道光。
一块青砖从天而降,扑通一下砸在辛老板的胳膊上,辛老板吓了一跳,胳膊一疼,登时卸了力气,筷子坠地。
老板娘心里一空,蹙眉:“到底是老了。”
两个人看了看那青砖,一回身,就见投砖的竟是顾湘,她都没顾得上喊雪鹰。
顾湘心有余悸地拍了拍心口:“幸好我初中练过铅球,后来又学过射箭。”
辛老板轻声道:“小娘子的力气足够,准头还是差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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